鐘雨涼笑了,她長長的睫毛抖動着,“哎,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把那個玻璃瓶推下去了嗎?”
“因為你覺得李桃說得不對,嗯,你讨厭李桃?”
“錯了,”鐘雨涼歎息了一聲,“我不讨厭李桃,一點兒也不。記住,我讨厭大海。我非常讨厭大海,真的非常讨厭。”
常清明愣愣地點頭,她感覺到鐘雨涼凝視着她。常清明的直覺一向十分不準,她常在包裡背着傘時遇見烏雲密布後放晴的天氣,在岔路口迷茫時按直覺選錯路。但此刻她有一種直覺,她覺得鐘雨涼讨厭她。
李桃憤怒地跑出校門時天色已晚,她跑過亮燈的門衛室和在燈下發出隐隐光芒的鐵栅欄。李槐站在安慶小學的大門外,暮色四合,李桃停下來,突然覺得她的親哥變高了。
她的親哥哥,她幾乎有一個暑假沒有見到他了,爸媽給他報了一個數學的集訓營,把李桃帶去海南出差。李桃莫名地想起暑假開始時她蹦蹦跳跳她繞着爸爸媽媽轉,騎在自己結實的紅色小行李箱上,他們先開車把李槐送到集訓營的門口。
“好好學,兒子,”爸爸李昌文說,“聽老師的話。”
“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啊,聽到了嗎?”張莉莉補充,她用手攏攏李槐的頭發。
李桃記得哥哥穿着白色的T恤,她記得自己每一條裙子的花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李槐的 T 恤上有沒有圖案。李槐拖着一個巨大的箱子向裡走,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放學了?” 李槐伸出手要接過李桃的書包,他沒有問她為什麼這麼晚。
“我今天被老師留下畫闆報,”李桃自然地說,\"爸爸媽媽沒有來嗎?”
“他們臨時有事,出差去了。讓我來接你。”他們當然忘記了李槐今天上初中了,初中離小學有一段距離。
“又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許就半個月。”
“你怎麼過來的?”
“走路。”
“很遠嗎?”
“還可以,就走了二十幾分鐘。”
“你喜歡上初中嗎?”
“我今天才去了第一天。不過初中比小學大很多,我覺得我會喜歡的。”
“哥哥。”李桃一直不喜歡叫李槐哥哥,她從來都叫他全名或不叫他。李槐輕微地頓了一下,看着她。他有一雙非常深邃的桃花眼,和李桃的眼睛一模一樣,張莉莉會對熟人說李桃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你可以多說一點話嗎?”
“今天老師到底為什麼要留下你?”
“哥你能不能閉嘴?”
“成天對别人說閉嘴閉嘴的很沒禮貌,李桃。”
“行吧。” 然後李桃皺了皺鼻子。
他們走到一個路口等紅綠燈,旁邊一排高大的樹木上飄落許多小小的黃色花瓣,李桃每天都能見到這排樹木,卻始終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她小聲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用試圖辯解的語氣。
“你說她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嘛,像瘋了一樣砸别人的東西。”李桃抱怨着。
“李桃,先搞清楚一點,你先把東西放到别人那裡妨礙到别人,又怪别人。”
“可我就放了一下!我說馬上拿開了她還那樣!她就是沒有人情味,我又沒說錯。”
“你現在都不覺得抱歉嗎?就算她不該推瓶子,也是你做錯了更多。”
“她也沒有道歉啊!為什麼都讓我道歉!你明明是我的哥哥,為什麼你在怪我!為什麼全怪我?”
“因為你做錯了,”李槐非常嚴肅地對她說,“你不會道歉,因為他們都把你寵壞了。我是你哥,我今天要對你說你就是做錯了,如果你學不會道歉,以後你不會有任何朋友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李桃已經開始大哭。人們總在家人身邊擁有最大的情緒起伏,也最容易被刺傷。
“你必須學會道歉。”
“不,你說錯了,我有很多朋友,”李桃深吸一口氣,像抓住浮木一樣抓住所有稱贊過她,環繞在她周圍如光暈般的人群,她的語氣尖銳而諷刺,“你才沒有朋友,我知道沒有人喜歡你,連爸爸媽媽也不喜歡,他們為什麼隻帶我去玩呢?”
李槐的身影定住了,李桃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隻為終于刺傷了他而暗暗自得意。回家的後半程氣氛可怕得像雷電前的寂靜。
直到四年級的末尾,李桃才知道那種落下的黃色小花瓣的名字。它們是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