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十幾個男生,“你們在班裡招到想加入的人了,對吧?”
他們遲疑但仍舊迅速地搖了搖頭。他們都是校足球隊四年級的男生,
丁淩雲老師和孫曉英老師也讓他們在班内進行招人,老師們深知正式公告的傳達力和效力有時遠不如同學朋友間的傳播,于是讓他們詢問班上的女生。
“我都問了,”一個胖乎乎的男生說,“不僅吼了一嗓子,還把班裡女生一個個問了個遍。她們都說不要。”
“你說了不會踢也能加入嗎?”
“我就問她們想不想踢,想不想學。反正我問了好多遍。”
“你們也是這樣嗎?”
“是。”他們紛紛點頭,林驚蟄于是歎了一口氣,準備跟他們揮手告别。
“實在不行,”胖胖的男生又說,“你就跟我們踢,反正我沒看出啥區别。”
“可那樣是不行的。”
“為什麼?”另一個男生問。
林驚蟄看着他們,他們身上穿着深藍色的速幹衣,那是他們的隊服,她曾經對它如此夢寐以求,現在也可以平靜地面對一些不可得。林驚蟄愣住了。
終其一生,她都在不斷詢問他人“為什麼”,對自己所能探索的邊界表示不解和超越,但當别人問出這個問題時,她竟也啞口無言了。
“可那樣是不行的。他們告訴我那樣是不行的。” 林驚蟄夢吃般地重複了自己的話,他們沒有說更多,因為上課鈴響了,混亂的人潮在走廊裡湧動,學生們沖進自己的教室,老師們的鞋底踩在瓷磚地面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林驚蟄還是站在那裡。“他們告訴我那是不行的。”她再次重複了一遍,這一次很小聲,好像她在柔聲叫醒一個睡夢裡的孩子。嚴薇在清晨叫林驚蟄起床,會用她最柔和的聲音一遍遍說“寶貝,蟄兒,貝貝,起來了”。有那麼多人曾經對她說過一些事是不行的,她倔強地詢問和反駁,而如今她也在人群中說出了因為别人都說不行所以不行。
難道我也最終會改變嗎?林驚蟄突然産生了懷疑和不安之感。難道我也開始放棄自己的思考,難道我想要到達的地方是無法企及的嗎?
在匆匆沖進教室之後,生病般的不安和惡心之感仍舊籠罩着她。
又過了幾天,遲遲招不到女足隊員的林驚蟄獨自在操場上颠球和踢球。她已經有一周沒有正式地踢過一次球了,為此感到悶悶不樂。果然,她對自己說,人類是需要足球的。
她偶然留意到一個瘦弱的女生坐在距離她不遠的操場邊緣,用一種充滿熱情和期盼的眼神看着她,而林驚蟄停下來,她立刻意識到林驚蟄注意到她了,她閃閃發光的眼睛驟然熄滅了,她的臉龐再次變得怯懦而空洞,仿佛剛才的一切完全是林驚蟄的幻覺。
但林驚蟄從不把自己看到的當作假象,她徑直向那個女生走了過去。
“嗨,”林驚蟄大方地伸出一隻手,“我叫林驚蟄,四年級7班的。”
女孩看着她,眼神有點遲疑,但林驚蟄沒有收回手。
“嗨,”女孩伸出手握住林驚蟄的手,她的聲音細弱卻悅耳,有一種别樣的舒緩之感,“我叫秦白露,四年級2班。”
“秦白露,”林驚蟄幾乎是熱切地望着她,“你想不想參加女足隊?”
秦白露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她看人時不敢看眼睛,她的目光是遊離的。“呃……我……我不會踢足球。”
“沒有關系,孫老師會教我們的,一點點踢就會了。”
“不了吧,”秦白露慌亂地搖頭,“我還是算了。”
“足球很有意思的,你喜歡足球就可以了,别的都沒關系,都可以培養的。因為我們真的沒有招到什麼人,基礎差一點完全沒有關系的。加入吧!”
“我不行的。”
“不要這麼想,你要覺得自己一定可以。”
秦白露不止地搖頭,她看起來非常害怕和膽怯,她沒有再次開口說話。林驚蟄坐在地旁邊勸了她非常久,時鐘也一點一點地走到了近六點,李桃和常清明馬上要從她們的舞蹈訓練中回來了,林驚蟄還是沒有能夠讓秦白露說出一句完整的表達自己意願的話。林驚蟄開始懷疑剛才所見的光芒隻是一個錯覺,隻是赤紅色綢緞般的夕陽餘晖的反射。
她覺得寒冷而陌生,并且懷疑自己的努力沒有絲毫作用。她正坐在空蕩操場的邊緣,用盡全力勸一個她過去從不認識,未來大概也毫無交集的女生加入足球隊,而她們對彼此是如此一無所知,把對方的心靈和經曆都當作空曠的撒哈拉沙漠。
林驚蟄感到一種孤獨,盡管她已經漸漸與孤獨感相熟了,她仍舊感到它在她脊柱上發出的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