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算是有緣分嗎?陸言深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有人拿起他放在一旁正在充電的手機。點亮屏幕看了一眼,就自顧自的把他的手機拔下來,把自己的插上了。
方皎玉在身旁的位置坐下來,扯過他書的一角掀起來看封面,“吉檀迦利?”他哼笑兩聲,“讀泰戈爾啊…讀的明白嗎?”
陸言深把書合上,“讀不明白他的,懂得明白我的。”
“The traveller has to knock at every alien door to come to his own……”方皎玉從嘴裡吐出英文,陸言深看着他翕動的櫻色唇瓣,自然而然的接上下半句,“and one has to wander through all the outer words to reach the reach the innermost shrine at the end.”
旅人要敲開每一道陌生的門,才能找到自己的家。一個人要漫遊遍外面的世界,才能最終抵達内心最深處的聖殿。
不是尋找的繁重旅途讓人疲倦,而是萬家燈火卻隻能擦肩而過。不是懼怕翻越萬水千山,而是永生困在潘神的迷宮裡終窺不得聖殿。
“嗯……你真的有看啊,我以為你是坐在這兒擺造型勾搭小女孩之類的。”方皎玉手托腮歪頭看向陸言深,他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錯,雖然他從走近開始所有的舉動都不算禮貌。
“很有建設性的意見,不過如果是在咖啡店可能實施起來更方便。”陸言深平淡的回望,發現方皎玉又笑了。
他大概是那種不用考慮地點的人,陸言深想。他隻要站在那兒,無數的目光就像追光燈一樣追過去了。
“你的脾氣,好過頭了吧?”方皎玉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陸言深的肩膀。
不論是上一次在酒吧還是這一次他突然出現征用他的數據線,這個人好像都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他對自己的脾氣其實很有自知之明,雖說對這個人沒有火力全開,但說話也算得上是讨嫌的,怎麼這個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呢?
也不是那種隐忍不發,迫于他名氣和身份不得不順從的模樣。好像就是那種“你來了,那就坐下吧。”的平靜反應。很奇怪的人。
方皎玉的舌尖在口腔内不自覺的舔了舔牙根,不過好脾氣的人也讓人讨厭。
于是第二次,他也沒問陸言深的名字,拔了充電線就走了。連聲謝也沒說。
陸言深也不意外,畢竟在他的預設裡,方皎玉就是這樣一個人,就像他來的毫無道理一樣,走時也應該是這樣的。
陸言深把方皎玉當成林間的一隻花豹,它去留随心,行動肆意,難道就因為它無意間吃了你一口食物,就要要求它道謝嗎?這是它的山林,它看見的食物自然就屬于它,它沖你呲牙,反而用華美的皮毛與你擦身而過已經算是一種恩賜了。
于是陸言深很自在的拿起書,他翻到剛剛方皎玉念的那一首,第十二首。腦中用方皎玉的嗓音補全了整首的念白。
他的聲音還不錯,走出圖書館時,方皎玉用餘光看向坐在窗邊的人。
半下午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戶照進來,似是怕驚擾了讀書人,它溫暖卻不刺目,輕柔柔的趴在那人的肩膀,斜照着他半個身子,藏藍色的襯衫隻留一條臂膀,其餘全染上了金光。
不期然間,方皎玉想起一種穿戴——文武袖。不過在那人那兒卻是把“身披圓領袍,内穿鎖子甲”倒置了,金光閃閃襯得一副恣意好顔色。
“不用去什麼咖啡店,這兒也夠用了。”方皎玉想起那人的回答,頓時嗤之以鼻,不甚高興的走了。
大學比起高中要自由太多,除了上課,其他的時間都是自由安排。更讓人驚喜的是周五沒課,那麼連上周六日,就是三天的空閑。
舍友們要麼打遊戲,要麼去約會,要麼就是拖他去酒吧。陸言深實在是不想不情願的浪費這三天,于是他周五就拎着收拾好的背包出門了。
南市是座旅遊城市,不光有各種特色小吃,還有聞名遐迩的旅遊景點。其中一處福靈寺特别出名,聽說在那兒求姻緣特别靈驗。
陸言深倒是不為求姻緣,他隻是聽說那裡櫻花開的好,去看看應該不錯。
人比想象中的多太多了,擡頭是櫻花,但每一處樹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在拍照。放眼望去,陸言深都不知道究竟是花繁還是人茂。
往山上逃吧,大家都聚在山腳拍照,山上應該人會少些。陸言深硬着頭皮擠過人群,踏着石階往山上爬。
跟他想的一樣,越往上走,人越少,山上跟山下不同,不是浪漫的粉色花海,而是莊重而肅穆的廟宇。
福靈寺不難爬,但占地面積很大,許多個大大小小的廟宇套在一起,供奉着不同的神明。
祂們司掌着不同的職權,姻緣,子女,事業,健康。但不論是哪一位,香爐插滿旺盛的香火。
香灰堆疊在一起積了幾多厚,香杆子像深紮在土裡的秧苗拔地而起,緊密的挨着擠着,争先恐後的燃燒着,生怕燃的慢了,心中的念想就落人一步上達天聽。
熏人的香火味,陸言深突然有些後悔來這兒了。
“媽的,到底跑哪了!就說不要來!”在香火朦胧的香霧裡,陸言深又看見那顆金燦燦的腦袋。他在生氣,帶着滿面的怒容,正和什麼人打着電話,“算了!我下去了!你們自己逛吧!挂了!”
他不耐煩的按掉通話,穿過香霧大步走近。
“方皎玉。”
直到聽到有人在喊他,方皎玉才把視線從老舊的地磚上移開,“是你?”
方皎玉有些驚訝,這個人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他套了件沖鋒衣,背上還背了個雙肩扣帶的包,俨然一副爬山的模樣。
“迷路了?”
被戳穿的方皎玉有點火氣上湧,“走散了而已。”
“需要幫忙嗎?”
“不用。本來也沒想跟她們一起來。”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因為方皎玉看起來不想過多解釋,陸言深也沒有再進行追問。所以兩個人頓時沉默了下來。
最後還是陸言深先開了口,“你要下山?還是一起逛逛?”
“有什麼好逛的。”方皎玉看上去有些煩躁。
其實陸言深能理解,他看上去實在不像會來寺廟燒香的人。燒香求簽的往往有所求,他看不出方皎玉有什麼想求的。他猜方皎玉是生日都不插蠟燭許願的人,因為他什麼都不缺。
所以帶他去看什麼呢……嗯……
“福靈寺的手串很出名,看看嗎?”還是看看飾品吧,方皎玉每身穿搭都會配不同的飾品,或許這個會讓他感興趣些。
方皎玉依舊陰沉着臉,卻沒拒絕,有些沉默的跟在陸言深後面。
餘光瞥見墜在身後臭着一張臉的方皎玉,陸言深不自覺勾出一絲笑意。方皎玉也不是全然的壞脾氣,有時候看起來不也挺乖順嗎?
比起燒香,方皎玉對手串的興趣大多了,他戴過愛馬仕,戴過梵克雅寶,戴過卡地亞。但他的首飾盒裡從來沒有這種菩提串或者琉璃串。
方皎玉挑起一串貓爪菩提,有些高傲的哼了一聲,“這種東西也有人會買?除了小孩誰會帶,幼稚。”
乳白色的菩提珠被打磨成梅花狀的小貓爪,高溫烤制後,在凸起處呈現出咖啡色的圓圓肉墊,像毛茸茸的暹羅貓的小爪子,可愛極了。
那串爪爪就勾在方皎玉的指頭上,輕輕晃動着,他的手很大,骨節修長,就這麼松弛的放着就讓人想起湖上盛開的水蓮,一瓣瓣綻開…
“這不是挺可愛嗎?”陸言深戳了戳菩提珠,小貓爪晃動的幅度更大了,看的人心裡小貓撓似的一陣發癢。
方皎玉見陸言深看的認真,就想作弄這人一下,他幹脆把陸言深的手抓過來,一把将菩提珠套了上去,舉着陸言深的胳膊,有些嘲諷道,“确實挺可愛。”
運動系的男生手腕上套了串萌萌哒的小貓爪,這種混搭,讓櫃台的小姐姐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嗎?那幹脆買兩串替換着戴好了。”陸言深很認真的轉了轉手串。
他想看見的是陸言深羞惱的把手串扔到櫃台上,而不是這種把毒藥當補藥吃,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反倒是讓他有點生氣了。
直到聽到陸言深笑出聲,方皎玉才發現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這樣做他會生氣。
原本以為是個沒脾氣的怪人,沒想到還蠻狡詐的!
“這串拿一下可以嗎?”
售貨員根據陸言深手指的位置拿出一串手串。是綠幽靈和藏銀的組合,一眼看上去很素,但有種神秘内斂的美。
品味還不錯。方皎玉隻看了一眼,就移開眼神,朝外頭走去。
他走的不快,有隐隐在等陸言深的意思。過了一會,陸言深就追上來了,和他并肩而行。
“你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