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舅媽電話的時候,陸言深剛下課。他一面摟着書,一面有些遲疑。但半晌他還是接了起來,“喂——”
陸言深跟親戚的關系談不上遠,也說不上近。親戚們待他都很好,逢年過節他回老家的時候,也會熱絡的做點拿手好菜來款待他,再關切的問上一句“最近過得怎麼樣?”
但平常基本上是不怎麼往來的。他大概是一個親緣淺的人,陸言深這麼想。
還記得有一次他爸喝醉了酒,那時候陸言深還小,路過客廳看見他爸癱坐在地上,背靠着沙發喘着粗氣。
他也沒什麼反正,隻淡漠的看了一眼就走過去了。
那一眼被他爸看見了,他爸“哼哼”笑兩聲在他再次路過的時候,輕踹了他的腿一下,使喚他去倒水。
陸言深又一言不發的去倒水,端到他爸跟前,他爸猛喝了幾口水,摸着不熱也不涼的杯子,含混不清道,“你這小子其實挺冷血的,好在你還算心軟。”
冷血嗎?不知道,他隻是覺得對方如果沒有找他,那就沒有打擾的必要。
心軟嗎?也可能,一些不那麼麻煩的事幫也就幫了,僅此而已。
舅媽嗚咽着哭訴,“深深啊…你妹…你妹她…她…”
陸言深站在窗邊,把書放在窗台上,眉眼間神情淡淡,“你别急,慢慢說。”
舅媽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終于把抽噎咽下,“你妹逃學被你舅抓住。他們倆大吵一架,你舅那個脾氣你也知道的,火一上來扇了她一巴掌,她…她就離家出走了……”
話到結尾處,舅媽又哭起來。
耳邊女人的哭聲尖銳又刺耳,陸言深不覺把手機拿的遠了一點。他很想問,那你找我有什麼用呢?但他沒有說。
“好,我打電話給她,有消息通知你。”
“好!好,好!你幫我勸勸她,她才多大啊,就往外跑………”
挂了電話,陸言深想起那個16歲的表妹。
16歲,的确是一個夠青春的年紀。16歲可能會有的張揚,自我和叛逆都在16歲的表妹身上體現出來。
其實她不是個壞小孩,她隻是個有自己想法,想走自己的路的孩子。
陸言深想起她卧室裡挂的漫畫海報,想起她給自己炫耀的自己畫的漫畫。他想起她那雙亮晶晶,躍動着對美好未來無限期許的雙眼。
比起她,我真是平淡又無趣的一個人啊。陸言深這麼想。
于是陸言深拿出手機,在備忘錄裡點開“小畫家”的名片,打了過去,一陣“嘟”聲過後,他開口道,“喂,王一帆,你在哪兒……”
王一帆真的離家出走了,但走的很匆忙,她背了個包隻匆匆拿了點現金,裝了點衣服就走了。
以至于陸言深在車站接到她時,163的小姑娘竟顯得有些落魄。
“哥…”王一帆有些扭捏,一面是許久未見的尴尬,一面是離家出走的窘迫。
“嗯。”陸言深沒多說什麼,伸手把包從她背上取下來,背在肩膀上,“想吃什麼?”
“漢堡!”
小孩子恢複精神真的非常迅速,隻要花費半個套餐的時間,霜打的茄子就又支棱起來了。
不用陸言深問,小姑娘自己就憤憤不平的抱怨起來。
什麼“爸爸根本不理解她的夢想”,“老師也是個很刻薄的人”,“隻有同好才能理解她的内心”雲雲。
王一帆越說越氣,在她看來,人生就應該像團火焰一樣熾熱又耀眼的燃燒着,順應大衆按部就班的生活簡直是對生活的侮辱,對自己的侮辱。
“沒有夢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别?”王一帆憤憤然啃了一大口漢堡,“要我跟我爸那樣,一輩子聽從安排生活,不可能!”
她說這些的時候,眉飛色舞的,表情靈動又鮮活,陸言深靜靜的看着,慢慢柔和了眉眼,最後在她說出那句經典台詞後,“噗”地一聲笑出來。
“哥,你笑什麼!”王一帆半是氣憤半是疑惑的看着他,“我說的不對嗎?”亮亮的眼睛裡大大的疑惑。
“對,你說的對……”
他要怎麼說呢?說人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說光靠一腔熱忱是填不飽肚子的?說理想是長大後就被現實擠兌後束之高閣的東西?
不,這是26歲的王一帆自然就會明白的東西。
而16歲的王一帆要聽的不是這些……
“可你要考藝術類獨立院校,分數線也不低哦,你這麼笃定自己的未來,看來是對自己的分數很有把握了。”
王一帆不說話了,她有些幽怨的瞥了陸言深一眼,又埋頭苦吃起來。
看她這個樣子,陸言深就知道,她被自己抓住了小辮子,他彎了彎眼睛,看向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不緊不慢的問,“沒來找我之前,原本是打算去找誰啊?”
他語氣明明已經很溫柔了,卻聽的王一帆心頭一跳,她悄咪咪用餘光看了一眼笑容清淺的表哥,雷達狂響。
王一帆小小的往旁邊挪了一點,借由喝可樂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就…朋友。”
“嗯?你的朋友不是都在學校上學嗎?”
“别…别的朋友。”
“别的朋友?”陸言深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着節拍,他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低下頭,“網友?”
王一帆不說話,陸言深語氣很平靜的道,“我也有網友來着。挺有意思的,雖然沒見過面,但是聊的特别投機,笑點也很一緻……”
這個話風……是沒有生氣吧,王一帆慢慢放下了戒備,她勾頭去觀察陸言深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麼,他面色如常,隻是一下下敲擊着桌子。
“你倆肯定很聊的來。他也看動漫嗎?”陸言深似不經意間問道。
這是個封閉式提問,如果王一帆學過新聞提問技巧,她就會馬上提起戒備,但她隻是個16歲的小姑娘。
“對!他也是同好!而且他畫畫特别厲害,幫我改過好多畫呢!”王一帆就這麼無知無覺的跳進陸言深設下的陷阱裡。
“哦~那你這次跟你爸吵架告訴他了嗎?”
“說了。他一直安慰我來着,人真的特别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陸言深的手停下了,他不再敲擊桌面,而是用餘光靜靜地打量着越說越興奮的王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