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回家,你的主人又不尋你,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說完,不等黑貓反對,就将它塞進了自己的書袋中。黑貓無言,它抓着書袋沿探出腦袋要爬出去,宋餘卻壓着它的腦袋,小聲說:“快藏好,一會兒文叔看見了就不讓我帶你去了。”
正說着,宋餘就聽見門外宋文叫了聲“少爺”,宋餘提高聲音應道:“來了!”
宋餘:“小黑,你乖乖,晚上回來給你煎小魚吃,”說完,安撫黑貓,還從床腳撿了幾顆毛絨絨的線球塞進書袋裡,疾步就朝外跑去。
姜焉一個異族将領,自是不曾來過國子監的,沒想到頭一回來,竟會是藏在宋餘的書袋裡——這體驗倒也新奇。雲山部族多年來一直和大燕交好,二十餘年前遷入大燕,成為大燕門戶,戍守定北關。
姜焉身為一族将帥,自小就學中原文化,廣業堂所授姜焉早就學過,聽得直打哈欠。姜焉百無聊賴地自書桌内探出頭,就見宋餘撐着一隻手,哈欠連天,餘光瞥見書桌内的小黑貓,忙伸手将黑貓塞回去,小聲說:“藏好,藏好。”
姜焉輕哼了聲,一口咬住了宋餘的手指,宋餘抽了口氣,困意倒是驅散了幾分。宋餘呼噜着黑貓柔軟的身體,黑貓伸兩隻爪子抱着他的手踢蹬,一人一貓竟就這麼小心地玩鬧着。
突然,台上授經義的博士叫了聲“宋餘”,宋餘一下子還沒回過神,直到滿室同窗都看了過來,才呆了呆,抽出手,站了起來,叫了聲,“老師。”
博士看着宋餘,面色微沉,道:“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何解?”
宋餘臉色漲得微紅,嗫嚅不知所措。
黑貓看着宋餘垂下的蜷緊的手指,氣笑了,這是拐着彎說宋餘不思進取呢!
博士痛心疾首道:“宋餘,你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又蒙天恩眷顧,卻如此憊懶,碌碌度日空耗年華!”
一旁有個學子插嘴道:“老師,也别怪人宋餘,他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嘻嘻道,“老師何必苛責一個傻子?”
又有人道:“宋餘有一個好爹,以後可是能承襲爵位的,不必和咱們一般苦讀,自有錦繡前程。”
“一個傻子能有什麼前程,稚子抱金罷了。”
“不是傻子抱金嗎?哈哈哈”
……
“肅靜!”博士沉容敲了敲桌子,他環顧一圈,冷冷道,“取笑同窗,便是爾等所學?”
“宋餘學問雖不如你們,可他自入國子監以來,整整五年,從不卑怯自苦自憐,亦從未仗勢淩人,不過是學得差些,有什麼可笑?反倒是你們,對日日相對的同窗尚且沒有一分善意襄助之心,便是來日身登天子堂,又豈能真心為國效力,為民謀福祉?!怕不是要做國之蠹蟲,屍餐素位,為禍一方!”
他這話說得極重,一時堂下學子莫不垂首,噤若寒蟬,半晌,有幾人拱手道:“老師,學生知錯。”
博士面沉如水。
他們又轉頭對宋餘行了一禮,說:“是我等輕狂無禮,還請宋同學?原諒我等。”
宋餘讷讷無言,看看台上的博士,又看着那些人,過了片刻,博士道:“方才言笑的,今日回去将《孟子》一篇抄上三遍。”
阮承青來尋宋餘,就見課室内氣氛和往常不同,他問宋餘:“怎麼了這是?”
宋餘搖搖頭,道:“沒什麼。”
阮承青也沒追問,說:“我聽說你昨天病了,怎麼回事?”
宋餘小聲說:“沒有病。”
阮承青一愣,恍然,“你裝的啊?”
宋餘瞪他:“小聲些!”
“可以啊宋五郎,”阮承青笑眯眯地搓他的腦袋,“都會裝病了,我看看是不是變聰明了。”
宋餘氣鼓鼓地拍開他的手,“阮二你真招人煩。”
阮承青啧了聲,餘光卻瞥見他抱着的書袋動了一下,驚咦一聲,說:“什麼東西?”
宋餘忙護住自己的書袋,道:“沒什麼東西!”說罷,就往外跑,阮承青追了上去,說,“還想騙我,給我看看!宋五!”
最後還是教阮承青攆上了。涼亭内,阮承青看着端坐在書袋上的小狸奴,這黑漆漆的小貓微微揚着下颌,有幾分矜持的傲氣。
阮承青:“這就是你那隻小黑?”
宋餘:“昂,我的小黑。”
阮承青上下打量着黑貓,說:“這和小金珠也沒什麼不一樣啊?”
黑貓觑他一眼,露出鄙夷,眼拙不識貨的東西。
“……”阮承青看看黑貓,又看向宋餘,說,“我怎麼覺得,它在罵我?”
宋餘摸摸小黑腦袋,道:“胡說,我的小黑怎麼會罵人?”
阮承青:“不是真罵,就那眼神,和我哥罵我是廢物的眼神一樣!我對這眼神可熟悉了!絕對不會看錯!”
宋餘同情地看着阮承青:“你哥哥昨晚又罵你了?”
阮承青:“……沒有,我哥都三天沒罵過我了,哎,我不是說這個,啧,算了。”他伸手想摸黑貓,剛伸手就抽了一口氣,縮回手,說,“它,它,它撓我!”
宋餘眨了眨眼睛,理所應當道:“小黑不喜歡别人摸它。”
阮承青看着面前的宋餘和懶洋洋的黑貓,無言以對,說:“它怎麼不撓你?”
宋餘:“小黑與我交情匪淺,豈是你能比的。”
阮承青:“……”
第二天,自認和黑貓交情匪淺的宋餘卻沒能讓那小祖宗陪他去國子監了,為此,本想“霸王硬上弓”的宋餘還挨了一爪子。
宋餘捂着手,路上還怨念頗重,他就知道,國子監不是什麼好地方!讀書不是什麼好東西!否則小黑怎麼不願意陪讀了!
怨念頗重的宋餘一日都沒了會周公的心情,聚精會神地盯着台上的博士,博士隻覺今日宋餘分外認真,心下小有寬慰。
孺子可教也。
等到下午的騎射課,宋餘卻意外地在後山的騎射場上見着了一個他想不到的人,竟是有過兩面之緣的齊安侯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