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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咱們今日不騎馬嗎?”
第二天并沒有騎射課,臨到散學時,宋餘卻在将出國子監時碰見了姜焉,他以為二人還是會回侯府跑馬,沒想到姜焉帶着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去侯府的。
姜焉今日着的是缥碧色小袖長袍,腰佩革帶,耳朵上挂了碧綠的墜子,倒是削弱了平日裡的淩厲張揚,多了幾分少年氣,讓人眼前一亮,想起姜焉如今也不過弱冠之年。
姜焉道:“不騎馬,天天騎馬有什麼意思,今兒陪我去聽曲吧。”
宋餘一愣,說:“聽曲?”
“對啊,”姜焉說,“你平時不去聽曲?”
宋餘老實道:“跟着阮二去流音坊聽過幾回。”
姜焉一錘定音,道:“那咱們就去流音坊。”
流音坊在京都城西,離國子監有些距離,二人是坐馬車去的。城東多權貴,城西則多勾欄酒肆,還未入夜,街道上已經透着股子熱騰騰的煙火氣。
姜焉靠着車廂,問宋餘,說:“流音坊,跟着阮承青去聽曲,除了聽曲還幹什麼?”
宋餘眨了眨眼睛,道:“喝酒?”
“其實流音坊的桂花栗子酥,古剌赤,蟹黃湯餅都很是不錯,一會兒侯爺可以嘗嘗。”
姜焉撲哧一聲笑了,撐着下巴,那雙金綠眼瞳專注地看着宋餘,道:“你們去聽曲兒光吃喝去了?”他“唔”了聲,問道,“不看,美人兒?”
宋餘理所當然道:“看呀。”
姜焉身體微微坐直,眯了眯眼睛,“哦?怎麼個看法?”
宋餘奇怪地看着姜焉,說:“坐着看啊。”
姜焉:“……”
“沒别的了?”
宋餘不解道:“還應該有什麼?”
姜焉:“也就是說你和阮二去聽勾欄,就是坐着一起吃東西,聽聽曲,再喝點酒?”
宋餘點頭道:“昂,侯爺,有什麼不對嗎?邊關的勾欄不是如此?”
姜焉:“……沒什麼不對,就是這樣,我們邊關也這樣,聽聽曲,喝點兒酒。”
自見過鄭海之後,他就有些明白為什麼長平侯并不執着于一定要讓宋餘再拿得起長槍,挽得了硬弓。一時間姜焉也不知是否該讓宋餘重拾弓馬,他心中舉棋不定,其實仔細一想,他雖的确想再見到當初意氣風發的宋餘,可如果代價是讓宋餘想起那些錐心之痛——忘了,也好。
要是有可能,姜焉卻想讓宋餘再好些,就如他對鄭海所言,做不成天才,便當個普通人,至少不會再受人冷眼嘲笑。
宋餘不該承受這些。
姜焉說去聽曲其實是一時興起,他習慣性地來國子監等宋餘散學,見了人,又突然想起宋餘不同他去騎馬,他們之間的交集便隻剩了他化作宋餘的那隻小黑。
這麼一想,姜焉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宋餘,道是要去聽曲兒。
左右宋餘和阮承青走得近,阮承青就是一個纨绔,也不知平日裡帶着宋餘玩些什麼東西。他心裡有幾分不快,聽宋餘那麼一說,姜焉險些笑出聲——他是高估了阮承青還是宋餘?
早聽聞阮家家教嚴,錦衣衛指揮使阮承郁對這個胞弟管束極多,以至于京師的纨绔都不喜歡帶阮承青一起玩。
姜焉對宋餘正色道:“勾欄就是聽曲的地方,不過這地方魚龍混雜,歹人也多,你平日裡千萬不能自個兒去。”
宋餘頗為認同地點頭,說:“确是有許多歹人,我們以前還撞見過有人糾纏折柳姐姐。”
姜焉:“後來呢?”
宋餘抿抿嘴,不好意思,又有點兒驕傲,說:“被我和二哥丢河裡去了。”
冷不丁的,姜焉道:“折柳姐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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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有個阮二哥,如今不知打哪兒又冒出來一個折柳姐姐,姜焉酸溜溜地想,中原人管誰都叫哥哥姐姐?自己待宋餘也不錯啊,怎的就得個不冷不熱的“侯爺”之稱?
宋餘哪兒知道他在想什麼,隻道:“折柳姐姐是流音坊的樂人,擅歌,琴彈得也好,我和阮二去大都是聽折柳姐姐撫琴唱曲。”
姜焉似笑非笑道:“很熟啊?你喜歡這個折柳姐姐?”
宋餘想也不想就說:“喜歡啊。”
“……”姜焉哽住,硬邦邦道,“有多喜歡?”
這要讓宋餘如何回答?喜歡還能按斤論兩稱上一稱?
姜焉看着宋餘面上的為難神色,心裡一下子就涼了,要糟,還有點生氣,宋餘一口一個要和自己過一輩子,轉頭心裡還喜歡别人,枉自己自作多情地想東想西,連如何勸服他爹娘如何接受自己娶個男媳婦都想好了,結果好了——剃頭擔子一頭熱!
姜焉全忘了,宋餘說要一起過一輩子的是小黑,關他齊安侯姜焉什麼事,他不管,他心裡酸得都冒泡了,還泛起了苦。
宋餘可沒說他斷袖啊!
姜焉瞅着他,說不出來,是喜歡得都無法言語了?
姜焉冷了臉。
宋餘苦惱道:“喜歡就是喜歡,還能有多喜歡?”
姜焉面無表情道:“那我且問你,喜歡阮二還是喜歡你的折柳姐姐?”
宋餘:“啊?”
姜焉說:“喜歡你的折柳姐姐還是喜歡小黑?”
宋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姜焉,說:“……都喜歡?”
“不能都喜歡!”姜焉嚴肅道,“若有歹徒将刀橫在小黑脖子上和你那什麼折柳姐姐脖子上,你隻能救一個,你救哪個?”
宋餘說:“小黑在侯府,什麼人能闖入侯府挾持它啊?”
姜焉:“小小侯府,又不是皇宮大内,銅牆鐵壁。”
宋餘迷惑道:“可這個歹徒闖入侯府,就為挾持我的貓?”
姜焉:“……對,這個歹徒腦子有病。”
宋餘一言難盡地看着姜焉,他覺得姜焉怪怪的,這個問題也好奇怪,一時都不知是自己不聰明,還是姜焉傻了。可看着姜焉一臉嚴肅,好似這個問題很重要似的,便也認真思索起來。
馬車外,坐在橫轅外的昭然扭頭盯着大塊頭赫默,眼裡露出幾分懷疑和控訴,懷疑齊安侯腦子有病,控訴他欺負他們家少爺赤誠好騙。
赫默直直地盯着馬屁股,心想,都說京都好,他覺得京都一點兒都不好!他們家英明神武的侯爺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過了好一會兒,宋餘還是道:“侯爺,我選不出來,小黑是我的寶貝,折柳姐姐是個活生生的人,我都不能舍。”
說完,他擡起眼睛,很認真地看着姜焉,說,“要是真有這事,我會盡力保全我的小黑和折柳姐姐。”宋餘的目光落在姜焉臉上,就發覺姜焉魂不守舍,疑惑道,“侯爺?”
姜焉滿腦子都是宋餘那句,“小黑是我的寶貝”,那豈不是說自己是他的寶貝?
哎呀。
也忒不含蓄了!
姜焉隐約聽見他叫自己,張口便道,“沒事,我可以幫你救那什麼折柳”,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看向宋餘,就對上少年一雙清澈的眼睛,他想,自己為難他幹什麼,本就不聰明了!
姜焉想解釋一番,卻聽馬車外赫默甕聲甕氣道:“侯爺,流音坊到了。”
話裡頗有松了一口氣的意味。
姜焉神色一肅,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今兒還真得會會這個讓宋餘一口一個姐姐的折柳了!
流音坊内,折柳看着端坐在面前的二人,一個是熟客,一個面生,頭一回見,是個異族人,眼神卻很直白地打量着他。折柳對男人的目光并不陌生,有純粹的欣賞,亦不乏露骨下流的癡迷,這人全然不是,好似在端詳她這個人,帶着挑剔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