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忍冬放下筷箸，擡眸直視着他。

可薊春嬰好似不在意，依舊不慌不忙地勸她多吃些。

“你難道不後怕嗎？萬一她把這些事都供給比倫王——”

“此女乃巳康後裔，她之所以會同南穆合作，也不過是因為她與北夷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縱使來日靠不住，也斷不會背叛我們。”

“原來如此，倒是我多慮了。”

“宋忍冬，說說看你此行的收獲吧。”

薊春嬰笑容溫和，眉如墨畫。不知為何，本不該留意這些的宋忍冬，目光幾度遊離。

“按照計劃，我拿到了北夷要員名單，甚至在關口安插了一些眼線……但比起這些，眼下關于我有一樁更棘手的事。”

“你？難道有誰欺負——”

“并無，其實是關于我的身世。”

宋忍冬糾結再三，終是主動坦白。

“女扮男裝，我已經知道了。”

薊春嬰目光關切，眼底是無盡的情愫。

宋忍冬緊抿着軟唇，似乎有些天人交戰，然而一瞬後，她方鼓起勇氣站在他面前。

咫尺之遙，呼吸可聞。

“看着我的眼睛，你發現了什麼？”

彼時她長睫劇顫，臉頰倏然紅暈，美而不自知地引誘着他。

薊春嬰一息僵硬，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動，他垂眸無聲俯視。不知過了多久，才音色暗啞道：“你的眼睛很美，仔細觀之，似清泉般倒映着我。”

滿室驟靜，彼此心亂情迷。

于沉默無言中，宋忍冬率先反應過來，她倉惶岔開話題：“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我的瞳仁。你瞧，它的顔色與你不同，與南穆人都不同。”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薊春嬰大腦一片空白，他不可思議地否認。

“為什麼不可能，其實連你也很難接受吧？”宋忍冬仿佛做錯事的孩童，擡手試圖遮住自己的眼睛。

哪知薊春嬰一把攥住了她，俊逸的面容滿帶堅定。他愛慕地盯着她，長指輕輕撫摸她的眼角，溫聲勸慰：“我隻是在想，你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

之前尋找宋忍冬時，他便命抹奴将其生平詳禀。既然她有夷人血統，那宋氏夫婦就不可能是她的親生父母。

“你有所不知，我的生母并非宋夫人，而是府中的蘇姨娘。當年我爹為了讓我承繼家業，故而讓我充作嫡母的老來子。”

宋忍冬一派低眉順眼，無辜之色頓令薊春嬰憐惜。

“如此說來，這些年你過得應該很不易吧。”

他話音未落，宋忍冬眼淚倏然濺落，饒是她素來要強，亦免不了情緒脆弱。

“薊春嬰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同你有未來，所以不必過度同情我。”她竭力咬唇，一如既往地将所有委屈獨吞。

可薊春嬰心痛至極，此時此刻他太想攬她入懷。

“宋忍冬，我承認你是個勇敢無畏的奇女子。但我想要告訴你，我從不同情，更不會憐憫你，我對你有的隻是正常的男女之情。假如我不是九五至尊，沒有居高臨下地對待過你，你會不會接受我？”

聞言，宋忍冬含淚怔然，阖眸搖了搖頭。

“男女之情固然，可我的人生不僅僅是這些……”

薊春嬰五髒六腑仿佛冰封，千言萬語凝在咽喉。他為什麼會喜歡上眼前這個女子呢，以前想不明白的所有執念，以及斤斤計較的方方面面，悉數在此刻消散。

心動始于乍然，摯愛源于點滴。

他并非貪戀她女扮男裝的新奇，亦非癡迷她超然卓絕的睿智，而是她這種絕境求生的不屈意志，永葆赤子之心的真誠。

明明自己的生長環境如此惡劣，但她從不抱怨，甚至還能做到了舉國無人能及的地步。

念及種種，薊春嬰霍然發現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竟是那招人豔羨的傾城美貌，可她卻從不在意。

“這就是你不願兩國交戰的原因嗎？”

“按道理講，南穆是生養我的母國，我必該千恩萬謝。可你不知道，我幼年時國家是如何的動蕩不安，苛捐雜稅似虎豹。

十二歲那年，我從玉文叔父手中接管蘇家産業，而後跟着他四處商貿，後來在邊郡徹底發家。

正因為我親眼目睹過底層百姓的艱難困苦，看多了流離失所，故而不忍兩國兵戎相見。

聖上，臣願做信使，為兩國和睦粉身碎骨！”

薊春嬰深受震撼，他胸膛滾燙起伏，可此刻一句都說不出口。

“此前我答應您的事，确實認認真真做了。要員名單我已默背，甚至關于北夷大将軍亦有所獲。

方才臣所言或許有些書生意氣，但誠盼南穆百姓安居樂業，您的江山社稷四海承平。

聖上是明君聖主，臣萬分——”

“宋忍冬！”

薊春嬰猛地将她打斷，緊接着毫不猶豫地将其牢牢擁在懷裡。

窗外冷風蕭瑟，室内明春暖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