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裴星遙跟他的距離太近到了負,蕭燼終于确認裴星遙的真實性。
身體和心裡,都充盈得滿滿當當。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人到了浴室,裴星遙一直執着于在他耳邊說些讓他受不了的話。
對方伸手撫了撫他的鬓角開口:“你這麼了解我,蕭助理,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想對你做什麼呢?”
偃旗息鼓後,蕭燼的傷口果然滲血了,半夜三更,裴星遙又把醫生叫過來給蕭燼換藥,重新包紮。
天快亮的時候,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
過了一會兒,蕭燼終于打破沉默,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從前就見過我?”
不知不覺間,蕭燼的眼眶已漸漸模糊。
裴星遙躺在一邊,沒有看到蕭燼濕潤的眼眶,他開口:“你記起我了嗎,蕭燼?”
“我母親不在那天,是你救了我,對不對?”蕭燼緩緩擡起頭,目光直直地凝視着裴星遙,一滴晶瑩的眼淚順着眼角悄然滑落,隐沒進發絲之中。
裴星遙看到了那滴淚,比疑惑更先到來的是對蕭燼的心疼。
“嗯,都過去了,阿燼。”
裴星遙又将蕭燼攬進懷裡,仿佛要為他驅散所有的不安。
蕭燼縮在裴星遙懷裡,抖着嗓子問:“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裴星遙的手指梳過他後腦的發,語氣笃定,“你想讓我怎麼證明?”
這斬釘截鐵的回答,卻讓蕭燼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此刻,他竟甯願裴星遙不過是玩玩而已。他不需要裴星遙的愛,他不要!
他想,自己明明恨他恨得好好的。做的每一件事,無論對他好還是壞,都隻是為了報複。
裴星遙怎麼能……怎麼能愛上他呢?這太荒謬了。
裴星遙可以在知曉一切後恨他、報複他、甚至弄死他——但唯獨不能是愛他。
他恨了裴星遙那麼久,為此付出了那麼多,就算是他恨錯了,他也絕不要對方輕飄飄的原諒,更不要這所謂的愛。
難道裴星遙以為,單憑愛就能救他于苦海,渡他回頭是岸?太荒唐了!
蕭燼猛地從裴星遙懷裡掙開坐起。
臉上的淚痕已幹,不見絲毫往日的笑意,隻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冰冷的認真。
他直直盯着裴星遙,瞳孔裡透出刺骨的冷漠:“但我不愛你。裴星遙,我們到此為止吧。”
“……你說什麼?” 裴星遙被這突如其來的宣言釘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懷裡的人前一秒還溫順脆弱、滿身悲傷,為何下一秒就能吐出如此冰冷決絕的話語?
蕭燼沉默着,緊閉雙唇,拒絕任何解釋。這份沉默像一堵無形的牆,将裴星遙徹底隔絕在外。
裴星遙望着他,一股深重的無力感沉沉壓了下來。
他在外奔波整日,早已精疲力竭,唯有想到蕭燼才強撐着精神。
可方才那短短一句話,卻比一整天的勞累更甚,像一把鈍刀狠狠剜進他心裡。
“玩笑?” 裴星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難以置信的怒意,“蕭燼,我說過,我愛你!這不是你的負擔!你現在不愛我沒關系,我可以等!”
他實在無法理解。就在剛才,就在此地,他們還親密無間,做盡戀人之間最纏綿悱恻的事。
怎麼轉眼之間,懷裡溫存的人就能冷着臉說出“到此為止”?
蕭燼聽着他的話,眼眶猛地一熱,酸澀感瞬間沖上鼻尖——這陌生的、幾乎被他遺忘的感覺,讓他心驚。
他狠狠咬住牙關,将那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意壓了回去。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他強迫自己迎上裴星遙的目光,聲音冷硬,“我就是突然想明白了,我絕對、不可能愛上你。沒必要再耗着你,也……沒必要再騙自己。待在你身邊太危險了,誰知道下一次,我還有沒有命活?”
“危險?呵,” 裴星遙冷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蕭燼,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你要是怕,你還敢給我擋槍!”
“就是這樣!” 蕭燼像是被那目光刺痛,語速加快,帶着一種刻意強調的決絕,“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膽!而且……我剛才試過了,我發現我根本接受不了和男人在一起!所以,我也不适合再做你的助理了。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明天我就交辭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裴星遙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想走?蕭燼,我告訴你,不可能!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最好!不願意?” 他猛地逼近一步,周身散發出駭人的壓迫感,“我也不會放你離開!誰讓你自己……先來招惹我的!”
兩人陷入死寂。裴星遙覺得再無理由停留,一把抓起散落的衣物,迅速穿好,摔門而去。
聽着那聲門響,蕭燼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他不後悔方才的決絕——他就是要與裴星遙斷得幹幹淨淨,一絲猶豫都不能有。
偌大的房間裡隻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紛亂的思緒不受控制地湧向母親——那個叫王晴的女人。
蕭燼一直強迫自己懂事、感恩,感激她沒有抛棄他,給了他衣食和栖身之所。
可恨意,從未真正消散。
他恨她,對他在學校裡遭受的一切漠不關心,從未替他挺身而出。
他恨她,如此輕易地抛下這痛苦的人世,卻獨獨留他掙紮。
他恨這世界,奪走了王晴還不夠,如今還要将他僅存的、賴以生存的恨意也一并剝奪。
他恨裴星遙——恨他為何不能如自己所願,成為那個該為一切苦難負責的罪魁禍首;恨他在火場中救了自己,讓他繼續在這煉獄裡苟延殘喘;更恨他将自己的心攪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他恨此刻浮現在腦海中的那些和裴星遙的“美好”回憶,它們如此清晰地映照出他的愚蠢、卑劣,像隻躲在陰溝裡的老鼠,竟妄想攫取不屬于自己的暖意。
而他最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總是做出錯誤的選擇。為什麼不早早死去?這般苦苦掙紮,究竟為了什麼?
那些他曾以“複仇”為名、以“審判”為旗,對裴星遙犯下的種種,如今都成了最虛僞、最卑劣、最瘋狂的諷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懼怕在裴星遙眼中看到憐憫——那比任何憎恨都更令他恐懼。
光是想象那眼神,他的自尊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得粉碎。
也許此刻的自己,根本不适合思考。頭痛欲裂,尖銳的耳鳴一陣緊過一陣,攪得他心煩意亂。
明明之前沒有這麼嚴重……蕭燼茫然地想着,他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這失控的痛苦,比清晰的恨意更讓他恐慌。
蕭燼摸了一下臉頰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