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五十,依舊風韻猶存的當紅明星姬川歌子提前了半個小時抵達月影劇團。
發型師将她的頭發全部梳上去,隻垂下幾縷劉海,一身緊身的荷葉邊蕾絲白色上衣,下面搭配着黑色長裙,再搭配黑框眼鏡,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姬川歌子在扮演《海倫凱特》裡的另一個主角——莎莉文老師。
大禮堂裡聚集了不少人,月影劇團這邊的演員,後勤人員,姬川歌子以及其的助理保镖們等等,加起來有四五十人。
大家坐在舞台下面的椅子上,表情凝重。
九條醴站在月影老師身旁,就見月影老師推開他的手,面色嚴肅,提高了聲音,帶着股令人不敢違逆的氣勢:
“首先,我們鼓掌歡迎姬川歌子女士莅臨月影劇團。”
“啪啪啪——”台下掌聲響起。
“其次,此次排練機會難得,希望大家嚴陣以待,如有一絲懈怠,本人将之逐出月影劇團!大家聽到了嗎?”
“聽到了——”
“最後,十五分鐘後,我們将開始第一次正式彩排。姬川女士,這個休息時間可以嗎?”
在自己地盤,自己就是最大,月影老師并不忌憚姬川歌子的名聲和背後的勢力,尤其在演戲上,她由始至終都是寸土不讓,十分有原則。
姬川歌子以前就領教過月影千草的硬脾氣,即便月影千草退出演藝圈許多年,但給觀衆留下了許多脍炙人口的角色,在這個短視頻盛行的時代,月影千草一直是UP主制作“昭和美人”的素材之一。
她溫婉優雅地笑道:“當然可以。”
“很好。”
月影千草朝姬川歌子點點頭。
九條醴悄聲對雙手插兜的安室透說:“等下我要上台表演,安室先生,你随意。”
安室透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九條醴放心。
剛剛一陣忙亂,鬼魂諸伏景光陰差陽錯地站到了安室透身邊,他一心二用,視線對着九條醴,但神思一直遊移,往安室透那邊飄去。
九條醴面色不變,注意到了這點也當做沒看見。
因為《海倫凱特》整個舞台劇的核心演員在北島真夜和姬川歌子身上,所以姬川歌子扮演的莎莉文老師在第二幕開頭就出現了。
九條醴在劇中作為海倫凱特的親哥,在前三幕的台詞和出場次數都挺多的,某種程度上,九條醴就是擔當了一個類似對照組的角色。
前期性格張揚,意氣風發,對殘障的妹妹冷漠和不耐煩。
後期因為人生發生了種種變故,一下子從人生高峰跌入谷底,這時就與殘障妹妹的境遇調轉過來,九條醴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反而要從殘障妹妹身上汲取活下去的力量。
說起來,月影劇團和奧汀尼劇團拿到的原始劇本是根據教育家海倫·亞當斯·凱勒的作品《我的生活》、《走出黑暗》、《老師》改編而成的。
主幹脈絡大緻不變,一些細節會有些不同。
但為了給觀衆更好的觀影體驗,月影劇團的編劇是月影千草老師親自操刀,奧汀尼劇團的編劇則是小野寺一先生。
舞台劇第一幕經過月影老師的提點之後,一些走位、台詞、情緒等不和諧的地方都去掉了,非常順利地演完了。
月影老師看了一下時間,第一幕表演了十三分鐘。
第二幕,重要角色莎莉文老師出場。
海倫凱特的父親亨利正抑揚頓挫地向大家介紹為女兒請來的家庭教師安妮·莎莉文。
九條醴扮演的海倫凱特哥哥看到莎莉文古闆守舊的穿着,頓時喪失了興趣。
跟母親抱怨道:“雖然生活沒有義務滿足我們的所有期望,但這位莎莉文的性格真的能讓海倫活潑起來嗎?”
姬川歌子隻收到“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的台詞,并不知道其他角色的。
月影老師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呢?
不得而知。
當然,這一點隻有月影千草和姬川歌子兩個人知道,心照不宣的事情,姬川歌子并沒有将這個來自月影劇團的刁難公布出去。
一旦公布了,輿論上肯定是姬川歌子占據上風。
說不得媒體會大肆贊揚姬川歌子從容淡定。
可是,姬川歌子并沒有這麼做。
其實月影千草這樣做,有兩個打算——
一是公布的話,月影劇團一定會引爆熱搜。
大家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居然這麼剛,跟财力雄厚的大都藝能集團杠上。
引起觀衆的好奇之後,月影劇團也會進入大衆的視野。
加上與大都藝能集團的掌權人之間種種的糾葛,月影劇團就能“開啟日本戰國時代的名将北條早雲”一樣以弱勝強的定位吸引到更多觀衆的支持。
月影千草就是要将大都藝能集團置于公衆輿論之下。
可惜,姬川歌子并沒有上當。
二是她隻給“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的台詞給姬川歌子,目的是想利用姬川歌子這個經驗豐富的演員來磨練她最看好的幾個好苗子,例如北島真夜,九條醴等。
姬川歌子就是是一個工具人。
但是,隻有自己的台詞,而沒有對方的台詞,就代表着姬川歌子擁有極強的控場能力和反應速度,她必須擔當一個帶領者的角色,不然這個排練是進行不下去的。
所以當聽到扮演海倫凱特的哥哥說出類似貶低“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的台詞後,姬川歌子反應很快地接上:
“這位口無遮攔的少爺,我的職責是為求學者傳道受業解惑,絕不浪費自己與他人時間。”
月影劇團的演員是知道姬川歌子的台詞,九條醴眼角狠狠跳了跳,一副被當事人抓包,十分窘迫的樣子。
他轉移話題,高聲呼喚女傭。
“嘿——快把海倫帶過來!還有,别忘了她最愛的洋娃娃,不然又會鬧起來了!”
姬川歌子内心微微詫異。
想不到這個演員反應還挺快的,表露的情緒也恰到好處,不愧是被月影千草培養出來的台柱子。
她跟LME經紀事務所的敦賀蓮合作過幾次,自然而然地就注意到這個冉冉升起的新星,因為她是演員出身的,沒有門第之見,還曾跟女兒姬川亞弓說想介紹兩人認識認識之類的話。
北島真夜扮演的海倫凱特頭發散亂,被女傭拉拉扯扯地帶了進來。
九條醴站的遠遠的,生怕又像第一幕那樣被臘腸狗砸到,他面向觀衆,語氣戲谑地說着台詞:
“看吧看吧,我那可憐的妹妹哦,她來了,老鼠也不敢走動!”
海倫凱特的父親亨利咳嗽了一聲,“嘿,嘿,亞曆山大,你該慶幸海倫聽不見。”
九條醴攤手聳肩,然後大步走回沙發坐下。
舞台燈光熄滅。
隻有兩束頂光打在北島真夜和姬川歌子頭頂上。
姬川歌子扮演的“安妮·莎莉文”在來當家庭教師之前是了解過這位學生的情況,隻是想不到這位學生都已經十幾歲了,依然不通禮儀,不懂規矩,像個野蠻人。
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教導這位“特殊的學生”!
姬川歌子心理活動通過種種表情完美呈現給觀衆。
不過“安妮·莎莉文”與自己的學生第一次見面并不愉快。
雖然海倫凱特聽不見看不見還不能說話,但她小小的身軀蘊藏着大大的力量,或許是直覺到有麻煩找上自己,她露出一個十分抗拒和猙獰的表情。
她推開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女傭,跌跌撞撞地撞上了壁爐,她扶着牆撐住自己的身體,手裡摸上一個銅制的士兵玩偶,不管不顧地朝“安妮·莎莉文”扔去。
北島真夜是一個非常容易沉浸在演戲中的演員,手上的動作完全根據自己所領悟到的“海倫凱特”扮演,絲毫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這一扔,直接劃傷了姬川歌子白皙的臉龐,瞬間冒出血珠子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台下姬川歌子的工作人員當即站了起來。
漂亮姣好的容貌,對一個女演員來說有多麼重要,不言而喻。
北島真夜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懼,又不知道應不應該停下跟姬川女士說對不起,不過她靈機一動,直接在舞台上撒潑打滾,啊啊啊地叫嚷。
大家被她的聲音和動作吸引過去,暫時忘記了剛剛的變故。
姬川歌子眨巴眼睛。
她也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她還記得現在正在排練中,不能停下。
姬川歌子扮演的“安妮·莎莉文”微微垂下頭,頂光正好照亮她正在流血的那半張臉,另外半張臉隐沒在黑暗裡。
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念出台詞:
“這就是我,與學生海倫凱特的初見。”
語氣平穩無波,但仔細聽,能聽出這位老師“黑化”了,她被激發了好勝心,勢要好好“折磨”這位特殊的學生,“幫助”這位學生改掉壞習慣才行!
舞台下的觀衆被吸引了進去,紛紛深吸口氣。
完全想象不到劇本《海倫凱特》的核心主角“安妮·莎莉文”還能這樣扮演。
因為不管是教育家海倫凱特筆下的安妮·莎莉文老師,還是後世不同版本的劇本,“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都是正面的,嘔心瀝血地教導唯一的學生海倫凱特。
月影千草十分滿意。
一個高段位的演員,不管出現了什麼突發情況,都能讓舞台上的表演順利進行下去。
跟姬川歌子在同一舞台上的九條醴也同樣震撼,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多了一世經驗的他并不代表就能在演藝界屹立頂峰。
他要不斷學習,不斷進步才行!
之後排練時不時會出現一點小狀況,但都很順利地完成了第一次排練。
排練結束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不管是演員,還是工作人員,大家都被折騰得不輕。
九條醴活動過後的肌膚微微冒着汗,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樣。
哪怕大家不是第一次看這張臉,也依舊被晃了一下神。
九條醴喝了幾口水,發現諸伏景光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手機屏幕亮起,便利貼APP沒有退出去,上面有最新一條便條,寫着:
【有事,明天回。小景留】
原本因為疲憊,不想動彈的九條醴瞬間提起了精神。
——真難得。
——喜歡不打招呼就離家出走的人,居然知道照顧别人的心情。
他将這條便條打上一個五星标簽,表示很重要。
青木麗走到九條醴身邊。
九條醴摁滅屏幕,眼角眉梢噙着幾分淡漠疏離,彎着唇角問她:“有事?”
青木麗指了指那邊,隻見北島真夜手足無措的站在姬川歌子身前,結結巴巴地開口:
“姬川女士,對、對不起,我弄傷了你……”
姬川歌子下巴輕擡,溫聲開口:“沒關系,傷口已經好了。”
九條醴眉心微動,走了過去,問:“姬川女士,請問這一幕你會保留下來嗎?”
被銅制士兵玩偶劃傷自己的臉蛋,這不是自毀前程的舉動嗎?
姬川歌子眸子微微眯起。
她知道九條醴的意思,劃不劃傷自己的臉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突破性的演繹方式。
若是公演,一定會引起巨大的争議和讨論。
甚至可能會被影評人質疑她的演技是不是退步了,觀衆一面倒地批評她。
演藝事業登上頂峰的她,需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嗎?值得嗎?她需要權衡利弊。
九條醴嘴角微挑,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的桃花眼生得極漂亮,專注地望着一個人的時候,那雙清透至極的眼瞳深處,似是陽光穿透薄薄霧氣照射在了湖面上,波光粼粼,流光明燦。
别看他表現得這麼謙恭有禮,實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傲與大膽。
她這是被一個毛頭小子挑釁了?
這個念頭如流星般從腦海中劃過。
姬川歌子極輕的笑了一下,語調愉悅,“當然,就怕你們接不住。”
若按照觀衆對“安妮·莎莉文”這個角色刻闆印象裡去演繹,當然是最安全、最便捷的。
但——她在這個劇組感受到了全身熱血上湧的感覺,那是她第一次與演技高超的月影千草對戲時才會有的感覺。
沒想到年紀大了,居然能一次性遇上兩個。
啊,隻有旗鼓相當,才能讓她全力以赴。
九條醴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微微欠了欠身,“多謝姬川女士。”
一心隻有演戲,沒有長大的北島真夜一頭霧水。
青木麗略略明白,但也隻是知道如果姬川歌子女士願意配合,她們月影劇團公演時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精神緊繃了一整天,等第一次排練順利完成後,月影老師的身體再也撐不住,倒在病床上整整三天,劇團裡的人都吓壞了。
北島真夜是個很容易自責的女孩子,她認為是自己太過沒用,讓老師這麼操心,所以身體才會那麼不好。
她圍着月影老師轉來轉去,把管家小林源造先生的活計都給搶了。
管家小林源造先生無奈地對九條醴說:“你去跟她說幾句話吧,她要排練,還要通宵給老師搭配營養餐,身體會吃不消的。”
這時劇團前台又收到藍色玫瑰花束,前台小妹妹羨慕得不得了,喊北島真夜出來簽收。
“北島,你的粉絲又給你送花啦。”
“真好,我什麼時候也能有這樣一位不離不棄的粉絲啊。”
北島真夜聞着玫瑰花香,被調侃得羞紅了臉。
她看見了站在門口跟管家小林源造先生說話的九條醴,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了。九條醴朝她溫和地笑了笑,做了個招手的動作,她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
“真夜,源造先生跟我說,你晚上多多休息,月影老師就由他來照顧,他有專業的護理證,萬一出了什麼狀況,也能及時發現。”
“可、可是……”北島真夜沒想到會被這樣說,她臉色從紅轉白。
九條醴知道這話說的太重,放柔了語氣,道:“如果被老師知道你通宵照顧她,她醒來後一定會打你手闆的。乖點。我們也會擔心你的。”
“阿醴……我真的錯了嗎?”
“跟以前一樣就行了。劇團這麼多人,不需要你特地犧牲睡眠時間。真夜,你還記得出演過《小婦人》,就因為淋了雨,發了高燒,表演效果也不盡于人意,你還想重蹈覆轍嗎?”
說着說着,九條醴的語氣嚴厲起來。
北島真夜身子抖了抖,眼中流露出一絲膽怯和害怕。
其實那次北島真夜恰恰因為生了病,意識模糊,反倒将舞台劇《小婦人》的三女兒貝絲瀕臨死亡的脆弱感演繹出來,直接震撼了台下的觀衆。
這種表演方式是不可取的,它透支了演員的身體,以達到演技上“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次兩次還勉強可以,但次數多了,也會讓旁觀者擔心這個演員的精神狀況。
再者,距離十一月份文化節越來越近,月影老師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管理劇團,九條醴必須站出來扛起這一切。
所以,他不允許出現任何導緻劇團陷入困境的可能和風險。
北島真夜也終于意識到這一點,抱着藍色玫瑰花束慘白着臉站在九條醴面前,低頭認錯:
“阿醴……我錯了。”
她怎麼想得到,不過由心出發的行為,竟然可能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北島真夜深吸口氣:
“阿醴,源造先生,我知道錯了,我會好好排練,好好休息的,給你們帶來麻煩,實在很對不住……”
管家小林源造先生雖然心疼北島真夜,可也知道這次的事兒是不可能輕易擡手放過。
北島真夜還年輕,可以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