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在幾枚老舊包裝的糖上,在一陣風帶走了他的歎氣後。
杜山半跪下來,蹲在小孩面前。
他向杜川緩緩攤開掌心。
“别哭。”
他輕輕喊。
看着小孩漸漸被他掌心吸引,杜山擡手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
“吃糖,吃了糖就不哭了。”
那個冬在回憶裡久遠而清晰。
與杜山而言,他像從老天爺那接手了一攤纏扯混亂的債。
他喊他哥,于是他歎着氣認命。
小孩最後哭累了,疲憊又依戀地靠在半大孩子身上。
他們緊緊抱在一起,藏在皮肉下的血管脈絡淌着一同的血,聯結編織成躲不開的籠與債。
後來他們跟着杜承熙。
杜承熙常同杜山說:你是生來要做惡修羅的鬼,要登神仙台,做什麼凡俗子?要什麼親緣債?
杜山沒說話。
隻是後來在杜承熙死的時候,他親手剜了杜承熙的舌。
對杜川而言。
那才是他生的開始。
母親讓他的皮肉滾落砸在凡塵。
是杜山接引他的靈魂渡到人間。
那時候年僅五歲的小孩什麼都不懂。
他隻知道自己喊着“媽媽”的人,将他扔掉了不再回頭。自己喊着“爸爸”的人,将他打得半死不活痛不欲生。
他喊着哥哥呀,學着哥哥呀,茫茫然咿呀學語的時從未理解過的字眼,在杜山半跪下來的刹那間——稚嫩的孩童卻似被神明醍醐灌頂了概念。
原來……這就是他的哥哥。
他所有的委屈找到了發洩的口,青紫的小手緊緊抱着自己的哥哥。
他哭得昏天暗地,最後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他被杜山抱起放在床上。
杜川迷蒙着混沌的淚眼,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隻能看見一張被潮濕水汽扭曲模糊了的臉。
那張臉沒上有母親的溫柔,沒有父親的嚴肅。
那是一張神情漠然的臉,幾乎找不出任何人性的情緒。
說像是悲天憫人的佛,卻不見慈悲。
說像是淡漠斷情的神,卻為他輕輕蓋好了被。
冬日的光散得淡了些,杜川擡手想抓住模糊視野裡虛虛的影。
那是他的一切、生命、神明與佛陀。
他一抓就是那麼多年。
幼時回憶裡模糊的影,卻在杜川日複一日的夢裡盤旋,最後化作他此生解不開的結。
後來,杜川總覺得,或許在他幼時第一次向他哥伸出手抓去的時候,他抓住的不是他哥的褲角。
應是那理不清的姻緣紅線。
纏在他的腕間,纏在他的喉間,纏得他再也斷不了那些無端起的念。
從杜山分給他那幾塊酥油糖起,似是拉開了命運這台戲的序幕。
幾塊甜膩的糖從他的掌心,滾落到他的掌心,循着掌紋的痕迹,終是烙下了斷不開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