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此相依為命。
十八歲的少年哪怕成功坐上那個位置也終歸不被人看好。
數不盡的生死危機一次又一次地逼迫着他們在命運裡掙紮,沖破所有荊棘纏繞的陷阱,鮮血淋漓着才能滾落進一片喘息之地。
他們卻成功了。
于杜山而言,他不在乎自己這條命究竟能活多久,不然也不會拼死廢掉一雙腿也要弄死杜承熙。
他的世界荒蕪而瘋狂,生死一線的刺激才是他靈魂深處在顫栗的體驗。
但他還有杜川。
那條在他幼年時纏上他的因果線,終究是把他的魂牽挂在了人間。
杜山不明白這究竟債還是緣。
杜川總是用那雙眼哭得淚眼朦胧,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趴在他膝頭,淚浸濕了杜山膝頭的布料。
水汽氤氲着的除了無聲的痛苦,似乎還是杜川不曾說出口卻的确纏着杜山的一絲恨。
他恨杜山什麼都不在乎,連這條命也不要。他又恨杜山為什麼那麼在乎,偏偏要護他的命。
倘若不是杜承熙執意要杜山殺了他,杜山不可能瘋狂至此。
可那麼多年,他卻一直被杜山保護得太好,從未知曉童話裡的“好結局”在背後還有更殘酷的付出。
他說不出也沒有資格說出,任何意味着責備的話,他哥此生對他早已仁義至盡。
從他懵懂無知到他青春年少,杜山一直竭盡所能地護着他。
杜山淡漠的面龐與冰涼指尖,混雜着冷淡嗓音,終是化作了杜川此生再也解不開的念。
因果纏連的一瞬間,或許命運早已注定走入歧途,纏在靈魂深處變成理不清的情愫線。
午夜夢醒。
他想起自己夢裡的那些畫面,那張熟悉冷淡的臉,那雙平靜漠然的眼,一句句低沉又清冽的話語,化作居高臨下的命令……
他終于忍不住跑去浴室,一下又一下狠狠抽自己的臉。
他瘋了。
杜川瘋狂捧起冷水砸在自己臉上試圖清醒,可夢裡畫面太朦胧太纏綿,太……太像他的妄念,終于抑不住地在破土。
他甚至不明白一切究竟從何而起。
“杜川……杜川,杜川,他是你哥。”
杜川看着鏡子,一遍又一遍念。
杜山為了他前半生付出了太多。
他能做的,就是用這條命往後都護着他哥。
肖想,妄念……都不應該。
他是他哥身邊最忠心耿耿的狗,最虔誠卑微的信徒。
他不配擁有那些卑鄙下流的念頭,夢境交織的畫面,也隻似對神明的亵渎。
他隻想藏起自己不該有的念想,就那麼藏一輩子。
可欲望,又怎會如此聽話順從?
總是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破土而出,終有一日沖破枷鎖。
在不确定的某一日。
或許正是此日。
“……杜川,過來。”
杜家祠堂修建得莊嚴肅穆,泠泠雨落打得屋檐風鈴聲響,卻都不如堂中人聲音清徹冷冽。
杜川筆直跪在那大堂外,渾身早已濕透。
雨勢越大,密得快叫他睜不開眼、看不清心心念念的人。
驟然聽見杜山聲音,杜川下意識更挺直脊背,心底紛揚的妄念刹時去了大半。
他哥要罰他了。
是他杜川該得的。
杜川順從地跪在地上,一路膝行跪着爬到杜山跟前,還差幾步時便已經緩緩停下——他才淋了滿身的雨,帶着秋雨潮濕寒氣,可别害他哥受涼了。
雖然他更想趴在杜山膝蓋上。
杜山的眼是被他的莽撞行動牽連,為了護住他才不慎出事。
醫生說需要修養一段時日,是可以恢複的。
現在的杜山是失明的。
杜川深吸一口氣,頭埋得更低。愧疚自責、後悔難過……複雜情緒堆積滿他心頭。
他想,他哥這次要怎麼罰他都好,他都想把自己抽死了。
緊接着他聽見杜山的聲音。
“去把鞭子拿來。”
杜川從前也不是沒有挨過罰,但隻是跪在堂中等着杜山處刑便是。倒是第一次去幫杜山拿刑具。
畢竟杜山的眼終究會影響一段時日的日常生活。
杜川心底更是一陣抽痛發苦。
“是。”
他應下。
他知道杜山看不見,也知道杜山不會在乎他到底是怎麼去取刑具。
杜川卻依舊沒有站起來。
他跪着趴伏在地上,像一條卑劣下賤的犬,乖順地向目的地爬去。
最開始,杜川隻是覺得這樣責罰自己會讓自己心底好受一些。
他哥從來不這樣折辱他,他卻心甘情願如此,隻為略微地洗滌自己心底的愧疚。
杜山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黑布蒙着的眼前隻有細微光影晃動。
他的确看不清杜川在做什麼,隻是他的耳朵沒有壞。
聽着明顯不對勁的落地聲,杜山沒有出聲,表情沒有一絲變動。
他大約猜出了杜川在做什麼。
“如果你喜歡這樣,可以考慮把鞭子叼過來,更符合你的姿态。”
他突然開口。
杜川顯然被吓了一跳。
他沒有想到他哥竟然能發現,心底浮現懊惱。
更讓他感到難堪的是,比起懊惱,他的身體最先浮現的竟然是過電般的酥麻快意。
隻因為那是他哥的聲音。
他聽話地咬住鞭子,口水淌出一些往下落,四肢着地趴伏爬回去,一雙眼卻不受控地擡起頭看向那個人。
他哥的腿出事後,他便經常以這個視角看他哥。所以他總是看着杜山高高在上又淡漠從容的模樣。
杜山分明猜到他眼下在做什麼下賤的事,表情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薄唇輕吐着淡漠又不容置疑的字眼。
說是考慮,但與杜川而言,那就是他哥給他的命令。
被杜山冷淡命令的話語調動,杜川忍住自己難堪又狼狽的反應,耳根幾乎燒紅成了一片。
他唯一慶幸的是幸好杜山看不見。
他早就明白,他對自己的親哥杜山有着過界的感情。
可那感情怎麼想都像在亵渎自己的神明。
幸好……幸好沒有髒了他哥的眼。
“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