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降,晚禱的鐘聲在聖殿穹頂下回蕩。盧西恩親王伫立在庭院中,月光為他挺拔的身影鍍上一層銀輝。他身旁站着傳說中的神使小卡斯伯特和西裡爾·維克斯利。
“主教大人,”盧西恩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清晰,“聖徒大人曾親口承諾會來送行,如今晚禱時分已過……”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極其華美的匕首,眉頭微蹙。康拉德絕不會食言,即便被事情絆住,也會派人告知。
大主教埃德蒙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該如何向這位新晉親王解釋?教皇與聖徒同時失蹤這等驚天變故?即使是盧西恩這種徒有虛名的……
“恐怕不能了,殿下。願主保佑您。”
格雷戈裡十四世從混沌中蘇醒,發現身上的白色教皇長袍不知何時已化作如夜般的漆黑。穹頂投下的陰影中,一個令他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卡米爾,我們該去誦讀了。”聲音緩慢地剖開他塵封的記憶,那是他成為教皇前,尚在修道院時的摯友。
他下意識地撫過胸前的十字架挂墜,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不可能。暗處,他試探性地召喚聖器,一枚精巧的銀十字架立即浮現在掌心,冰冷的觸感證實了他的猜測:這不過是精心編織的幻境。
“最近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卡米爾狀若自然地搭上同伴的肩膀。同伴詫異地挑眉,随即壓低聲音:“這可不像你會關心的事。不過聽說,陛下剛以謀害約翰二世的罪名逮捕了兩位主教。”他警惕地環顧四周,“更駭人的是,聖座竟與王室達成協議,允許他們審判聖職人員。”
卡米爾在心中快速推算,羅伯特五世的父親遇害,這意味着康拉德此刻應當隻有十歲。這個認知讓他的胃部絞痛起來。
借着“恩賜”的庇護,他輕易擺脫了教廷的桎梏。當駿馬踏碎貧民窟的晨霧時,他看見那個瘦小的身影正蜷縮在斷牆下,像隻被遺棄的幼獸般啃噬着發黴的面包。直到男孩擡頭,那雙與未來如出一轍的碧色瞳孔。
無數個相擁而眠的深夜裡,康拉德曾用沙啞的嗓音向他剖開這些傷痕。但親眼所見時,那些話語都化作了鋒利的玻璃碎片,随着呼吸紮進肺腑。當衣袍被小心翼翼地牽動,卡米爾才回過神來,祝禱詞哽在喉間,顫抖的手在男孩額前劃下十字。
當他再次睜眼時,身上的長袍已化作猩紅。卡米爾·德·卡佩,一個流淌着古老貴族血脈的教廷新貴,作為教權與貴族之間的紐帶,他順理成章地披上了這襲象征權勢的紅袍。
盡管此時的康拉德尚未與他相識,但卡米爾仍無法抑制地想要尋找愛人的身影。他穿過回廊,站在廊橋上俯瞰着中翼的庭院,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着,直到……
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闖入視線。
那人也正擡頭望來。
四目相對的刹那,時間仿佛凝固,無需言語,某種默契在彼此眼底流轉。這不是偶然的幻象,而是兩人同時被困在了這場詭谲的幻境裡。
晚禱的鐘聲緩緩敲響,悠長的餘韻在暮色中回蕩。當最後一聲鐘鳴消散,他們不約而同地回到了今早相遇的地方,在寂靜的廊橋下等待彼此。
每日晚禱後的時光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兩人默契地對幻境閉口不談,反而甘願沉溺于這場虛幻的重逢,仿佛這短暫的溫存才是真實。
直到某日,克萊門特七世終于察覺異樣。當康拉德又一次未出現在晚禱後的集會上,卡米爾心頭驟然一緊。他奪過地牢守衛的鑰匙,沿着陰冷的石階一路向下,最終在牢獄最深處找到了靜坐草堆上的康拉德。他的姿态從容得仿佛并非囚徒,而是坐在王座之上。
“Vite, donne-moi la main, on y va !”卡米爾罕見地用了貴族間流行的羅曼語,鐵鍊墜地的脆響在寂靜的地牢裡格外刺耳。康拉德毫不猶豫地握住他伸來的手,指尖相觸的刹那,兩人都從對方掌心的溫度裡讀懂了愛意。
然而克萊門特七世早已帶着騎士團守株待兔。老教皇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最器重的繼承人竟會為一個異端叛逃。當火光映亮地牢出口時,卡米爾反而笑了——既然這是幻境,何不肆意妄為?
“聖座,請放我們離開。”他的語氣近乎挑釁。
“卡米爾,我會親自淨化這個異端帶給你的污染。”克萊門特七世的聲音像淬了冰。騎士團得令後隻圍攻康拉德,對卡米爾卻隻防不攻。
混戰中,康拉德手中的穿甲劍如毒蛇吐信,細長劍鋒精準刺穿騎士的铠甲縫隙。卡米爾趁機突襲,短劍抵上教皇咽喉:“罪過由我承擔,放他走——我以血脈起誓,事後任憑處置。”
克萊門特七世在沉默中劃出十字。霎時間烈焰自虛空湧現,火舌舔舐着石壁瘋狂蔓延。“不可能。”老教皇的聲音在熱浪中扭曲,“我說過要親自淨化你。”
盡管明知是幻境,卡米爾仍被眼前翻騰的火海刺痛雙目。當熱浪灼傷皮膚的那一刻,某種比火焰更熾熱的情緒在他胸腔炸開。
在扭打間,他将教皇狠狠掼倒在地。沒有猶豫,沒有忏悔,短劍精準剖開那襲華麗法衣。當鮮紅的心髒被掏出時,卡米爾在躍動的火光中看清了自己染血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