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是要寫些東西的,寫人寫景寫信……總得要從心裡刨出點什麼,才能清楚地從遮掩錯雜的血管中,窺見活着的真實。你手掌在信紙上挪動,離開時在餘下清淺的手紋,身側枝葉摩挲嗡嗡地于其上散開灼熱,涓出汗漬的潮意,猶如輕薄的山浪。
“親愛的[狄俄尼索斯]
踱步在意大利窈窕的浪漫旅線中,無意延長了對你的回信,不過比起之前,這幾乎算一步之遙中的猶豫。
其實,不遺憾在意大利未與你碰面,順其自然即可。有些人往往常苛責現實的距離而忽略了真實。信紙上那些墨水軌迹……比呼吸頻率給予靈魂的蕩滌還要深刻,所以僅僅信件上你的那份愉快,便足以算意大利最珍貴的禮物。
……雖然很少談你的工作,但你工作中遇到的種種,出于不同角度的一些建議。你對于世事的敬畏,以小見大,那是來自于你天性的優越品格,這來源于自然,但是偏向抽象的本身,而非其中具體混雜的産物。所以最好不要過度消耗而引發認知偏差……你真正的價值,遠超于這世界所為之附加的。
最後……還記得最初的信嗎?
你親愛的[鳥嘴]”
你将信件重新浏覽一遍,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同他之間關系的停留已太長,快到達近乎朽斷的地步了。并非針對他本身,而是天秤中模糊的砝碼越來越重,你的身份及經曆,不得不保留自那封信開始就誕生的懷疑。
你将信從郵局寄出後,便準備往機場前去。自從看了那黑邦信件中的内容後,便明白難以正常離開那不勒斯的現實。
北部以及[熱情],還有警察……絕對會在火車,飛機,租車所這幾處安排人檢查身份。現在唯一可用的假身份已浪費在前天的租車上,租車所發現車輛車禍後很可能會報警……警察前後聯系車禍地點,會調取假身份信息。而原始的身份,要考慮“勃艮第葡萄酒”,會不會因保命說出線索……不能冒任何風險,所以,你打算找機場外的黑車司機,假裝從機場出來的旅客,給高價去公路旁的村莊,然後搶車。
在你思索的過程中當然也沒忽視周身因鬼祟彌漫起的塵埃,它們使空氣愣怔着阻礙氣流前行,無數的擦身而過震耳欲聾起來,一步一步,隻剩本身托住湍急的瞬息,最後你在一個巷口快速轉身,用鞋跟輕重緩急地踏着石闆,又踹到側邊的廢棄廣告牌,眸光一直注視着牆沿的轉折。
“呃——”
刹那間,你一手舉槍抵着那人的額處,一手虛掐住他的脖頸抵在牆上。他被這幾下驚得喉嚨發出短促的氣音。
“……是你?……你是哪邊的人?”
那日吉羅拉米尼圖書館的晃神,使你忽略了這“神使”的年齡,但青澀的驚惶之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被礁石般的沉靜砸裂,無一絲幼雀般的恐懼。
“咳……你是[鳥嘴] 吧?現在已完全确認你就是連環殺人犯[鳥嘴]了。我是目前,不聽從于[熱情]的人,你不用擔心我對你做什麼。”
他月色下天鵝絨般的頭發,在此時巷檐的陰影中飄蕩出層陰霧色,巴拉斯紅寶石也掩出暗沉鹌鹑血迹汩汩流淌着。
“隻有你一個人?……我看着你的眼睛再問一遍,隻有你一個人——”
“……看來你們雖不聽從[熱情],但不能忽略是黑邦的事實……對吧?布加拉提先生?”
幾乎是某種空間扭曲的感召,這心神不甯的一閃後,你已轉身将男孩挾在懷中,所有束縛并未用力,但槍口不離絲毫。
看着憑空出現的布加拉提,任然踏着海浪席卷的鹽粒流體,蔚藍的瞳孔此時如陷深海托舉的遺落海洋之心。他站定在你面前,臉上雲淡風輕般甚至有可稱親切的笑意。
“……無意冒犯,小姐。上次我們之間愉快的對話還曆曆在目,那不勒斯的人文風景你感受完了嗎?”
“當然了,布加拉提先生,那不勒斯的人文風景使人流連忘返……相信你們目的并非趕盡殺絕,你們想知道些什麼?”
“小姐真是出人意料的爽快,但是,[鳥嘴]難得一見,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會殺福葛的不是嗎?按照你的教義。……現在這地方不方便說話,容易産生多餘的警惕,我帶你去旁邊的餐廳,你會在對話的最後得到你目前想要的東西……”
…
…
……
旁邊的餐廳意外的正是那天中午,與布加拉提初遇的那家餐廳,你跟着他們走進包房,意外地聽到酒泡噼啪聲響。
瞧啊,“勃艮第葡萄酒”也在這兒,他在餐桌前聽到聲響擡起眼,不同于理發店鏡中恍然的對視,現在是與他面對面。
他表情像打翻的基酒托盤,清透又濁亂地升騰着氣,你注意到他瞳孔的純黑,不似池沼的晦暗,是種近乎薄暮冥冥的遼闊。
他對視片刻後摩挲着後腦瓜偏過頭,片刻後又正過臉來,扯出些爽朗的笑意盯着你起身,向你伸出手。
“小姐你好,我叫米斯達……抱歉,我……”
“很高興認識你,米斯達。”
你猜到他想要說什麼,用帶着安撫性語氣的回答,以及快速的回握打斷了他,手掌不像想象中的粗糙,但指節或多或少覆着薄繭。他怔愣着,在你收手時回過神來,他笑意變得更真切了,左右環顧後又向你遞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