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在腳下延伸,粗糙、冰冷、堅硬,一級又一級。
一條向着上方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攀升的白蛇。
我們攀着白蛇身軀向上,在黑暗裡行走。
路燈的光暈很快被甩在身後,視野中的光源迅速萎敗,光線凋謝枯頹,看不清前方。
隻有登山手電筒的光柱,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徒勞地切割着。
嶙峋的山石和扭曲的樹影被光柱切開,旋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空氣裡的涼意越來越重,帶着山林特有的、潮濕的草木和泥土的腥氣。
呼吸間,胸腔仿佛被冰冷的濕氣浸透。
“奇怪,天氣預報沒說最近下過雨啊?”齊蔓薰在我旁邊輕聲道,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臉,反而輕松了些,能夠回答了。
“是啊,估計是露水太重了吧。”
腳步聲在寂靜的山道上回響,淩亂、沉重,敲打着每個人的耳膜,也牽扯着各自緊繃的神經。
沒人說話。
隻有粗重或壓抑的喘息,偶爾被踩落的小石子滾下山澗發出的空洞回響所打斷。
“小心。”沈雀拉了一把石在溪差點失去重心的身體,“這掉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石在溪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
沉默如蛇蛻,緊緊包裹着我們,随着每一步的攀登,不斷增厚、收緊。
我又回想起那個醉醺醺的噩夢,在巨獸胃袋裡行走一般的黏膩不适感,反撲過來。
不隻是我,所有人都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我走在慕月身後不遠處,手電光隻能照亮她挺直的背影。她走得很快,步伐穩定,偶爾回過頭,耳垂上的銀飾如夜中突然瞥來的目光,總讓我渾身一震。
池澗緊貼在我身邊,我能聽到她壓抑的、帶着細微顫音的呼吸聲。
她的狀态是不是不該跟着我們一起夜爬呢?我心裡流露出些許憐憫,但很快又在瞥到旁邊的金錯刀時冷硬起來。
她不是維護金錯刀麼?不是裝作中立麼?我管她做什麼。
我扭過頭慢慢落後她,故意不讓池澗和我共享我手中的手電筒光源。
齊蔓薰落在後面一點,他的腳步聲有些拖沓,不再像剛才那樣刻意輕快,沉默得像換了個人。
他沒帶手電筒,就這麼走在黑暗裡,見我過來才露出歡快的表情。
山道越來越陡峭。石階的邊緣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踩上去的感覺也變得更加濕滑。
一股若有似無的、帶着水汽的寒意,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悄然彌漫在空氣裡。
起初很淡,像一層薄紗,漸漸變得粘稠,纏繞在裸露的皮膚上。我還以為是幻覺中的蛇蛻成真了,剛想大叫就反應過來——
是霧。
它從山林深處,從岩石的縫隙裡,從腳下看不見的深淵中,無聲無息地滲透出來。
它便彌漫開來,升騰,聚攏。
手電光柱被這濕冷的霧氣吞噬、散射,變得朦胧又混沌,光暈的邊緣模糊不清,照亮的範圍急劇縮小。
前方的路,同伴的背影,迅速被翻滾湧動的、牛奶般的白霧吞沒。能見度驟然降低,隻能勉強看清腳下兩三階石階。
濃霧隔絕了聲音,連腳步聲也變得遙遠、模糊,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視野所及,隻有翻湧的白色混沌。
我真的覺得我們像一群誤入巨大、濕冷、沉默的喉管的渺小蟲豸,被無形的肌肉擠壓着,被吞咽進未知的、黑暗的深處。
“這霧……”前方傳來路槐模糊不清的咒罵,聲音被濃霧吸走了大半,顯得沉悶而遙遠。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陳吟突然停下了腳步。他高大的身影在濃霧中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怎麼了?”路槐的聲音緊跟着響起,帶着警惕。
“這是什麼東西?”陳吟的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幾道手電光柱艱難地穿透濃霧,彙聚到他手指的方向。
就在山路拐角處,緊貼着濕漉漉的岩壁,一個高大的、極其突兀的物件靜靜地伫立在那裡。
那是一個用石塊壘砌的神龛,足足有一人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