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撞上堅硬、布滿棱角的岩石峭壁。
咔嚓。
沉悶的骨裂聲清晰地傳入耳蝸,不知道是哪裡的骨頭。劇痛瞬間炸開,像是被無數鋼針從内部穿刺。
但這劇痛很快被更猛烈的撞擊和翻滾打斷。
堅硬冰冷的石頭棱角撞擊着後背、肩膀、臉頰。皮膚被粗糙的石面撕裂,溫熱粘稠的液體混雜着冰冷的雨水和碎石粉塵湧出、塗抹。
每一次撞擊都帶來新的劇痛和眩暈,意識在猛烈的物理沖擊下迅速沉淪、破碎。
耳中灌滿了轟隆隆的滾石聲、呼嘯的風聲和自己骨頭與岩石撞擊悶響的交響曲,血液快要填滿視野的瞬間,我想起了赫卡忒的吟唱聲。
翻滾。
“咽下蘋果吧。”
墜落。
“向她觐見吧。”
撞擊。
“啊啊。我們的神主啊……”
滑落……
“請你歸來,請你歸來!”
漫長?短暫?時間的感知徹底崩壞。
就在意識即将徹底沉入永寂的深淵邊緣時——
身體撞上了一個相對柔軟的東西。
墜落……停了下來。
身體被嵌入一種奇怪的角度。
半邊臉頰緊貼着冰冷粗糙、帶着塵埃紋理的堅硬表面。濕漉漉的。
空氣裡彌漫着濃重刺鼻的垃圾腐敗酸氣、雨後泥土的腥氣,還有一種油炸食品殘留的、混合着甜膩糖精味道。
濃烈又惡心,滿口血味,腐臭的氣味更是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成了屍體?
模糊的視線裡,是一片冰冷的、泛着幽暗金屬光澤的弧形闆壁。上面布滿了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斑駁鏽迹。
闆壁下方,堆疊着大量潮濕鼓脹、印着模糊圖案和文字的廢棄紙箱,歪歪扭扭,像一座座紙漿堆砌的、污穢的微型墓碑。
地面在霓虹燈牌的反射下泛着油膩的、濕漉漉的光澤——紅藍交錯的刺眼熒光。燈光在朦胧的水汽裡暈染開,如同某種詭谲生物的眼睛。
霓虹燈的輪廓……那形狀……拼出幾個扭曲的字母……
“……利……便……”
我費力辨認着。
所有的感覺回籠,我疼痛的,混沌的腦袋終于反應過來我在哪裡。
我用盡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掙紮着側了側脖頸,向上方望去——
一扇緊閉的、覆蓋着油污的後門。門框邊緣的縫隙裡,透出昏黃的、室内的燈光。
門牌号碼。
模糊的白色數字,印在沾滿手印油污的磨砂玻璃上。
這裡是,山腳便利店的後門!
我……回來了?或者說……被抛入了更深的循環回廊?
污濁的積水浸泡着半邊身體,冰冷的粘膩感透過破損的衣料滲透進來,像無數細小的蛭類吸附在皮膚上。
渾身都痛,很多地方腫着,而且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折斷了。
每一次艱難吸進的空氣,都裹挾着垃圾發酵的酸腐、油炸油脂冷卻後的腥膩,以及濃烈廉價消毒水殘留的、刺鼻的化學甜味。
骨頭深處傳來的、持續不斷的、沉悶的劇痛提醒着剛才那場緻命的墜落并非幻覺。
意識浮沉着,在冰冷的現實和破碎的、循環往複的噩夢之間來回拉扯。
那扇覆蓋着油污的後門像一隻緊閉的死眼,漠然地注視着躺在肮髒泥濘中的我。
門上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卻頑強地透出便利店裡那種特有的、廉價的、過度照明帶來的慘白光線。
我掙紮着,無視肋骨的鈍痛和渾身無處不在的擦傷火辣感,從污水中撐起身體。
動作僵硬、緩慢,像一具剛學會操控的提線木偶。手指顫抖地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門把,掌心黏着污垢和凝結的血迹。
門把冰涼刺骨。沒有上鎖。
吱呀——
一聲輕微的摩擦聲。後門向内開了一道窄縫。
一股比後巷濃烈數倍的、混合着空調冷氣、沖泡面湯、關東煮湯汁、廉價香薰劑和電子煙氣味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住渾身濕冷、沾滿污穢的我。
我爬進休息室,從半敞開的門看向外面。
眼前是熟悉的便利店景象。一排排過于明亮的貨架,色彩飽和得不真實的包裝袋。
收銀台方向隐約傳來低沉的電視廣告聲和湯汁沸騰的聲音。
我的視線越過貨架間的縫隙,投向了靠窗休息區的那排冰冷塑料桌椅。
她坐在那裡。
背對着我。淺色的沖鋒衣,沾着點點水漬。一個半舊的帆布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頭發有些微濕,發絲貼在脖頸處。
墨黛晞。
另一個我。或者說,下一個循環的我。正像幾個小時前的“我”一樣,低頭看着手機屏幕的光芒。
她似乎有些煩惱地皺着眉,屏幕的光映亮她臉上細微的絨毛。
幹淨的,完整的,尚未被反複殺戮、背叛、墜落所玷污的。
——一顆尚且直立着的蘆葦。
她是這個循環齒輪上嶄新的、未磨損的起點。
而我是那個被碾過無數次、即将報廢、沾染着所有污穢血液的殘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