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她似乎想為我說一點什麼,比如至少讓石在溪不要抓我抓得這樣緊,但她還是沉默了,用一種我不想讀懂的,帶着巨大悲恸的眼神看着我。
鈍刀捅進我的肌理。
這就是為“出軌者”準備的刑場?
一個被所有人孤立、鄙視的祭品?
我流着淚擡頭看向沈雀的臉,在我的世界線裡,面對他那樁同樣“精神出軌”的醜聞裡,大家雖然氣憤,雖有指摘,可有人沉默不語,有人息事甯人,其他人甚至暗示可以原諒——他現在也輕松地、一臉遺憾地俯視着我——為什麼主角變成是我,就千夫所指,就像該被關進籠中浸透河水而死?
模棱兩可的暧昧空間,對男性犯錯的寬容與此刻釘在我身上的、冰冷鋒利的集體不齒,形成一道巨大的、充滿惡意的鴻溝,溝中水血腥泥濘,鋪天蓋地,摧毀我的意志。
“齊蔓薰呢?”
池澗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看向金錯刀。對方則沒看池澗,依舊牢牢地盯着我,語氣輕快,仿佛很享受我現在的狼狽模樣:“他在上面那個平台呢。他說……等你。”
“等你”兩個字,被她念得很輕,很軟,如遞來一張綴着幹花、噴着香水的信箋。
石在溪似乎接收到某種信号,那鉗着我的手掌猛地再加了幾分力道,“好,我知道了。”
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粗暴地将我往前面的石階扯過去。
“走!好好跟人家說說!”他催促着我,聲音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和煩躁。
其他人面無表情地跟上,如同押解重犯的獄卒。
齊蔓薰。
我必須面對他,在這個冰冷惡意的世界裡扮演一個“悔過者”?像一個被剝光了示衆的囚徒,在衆目睽睽之下接受檢視?
開什麼玩笑?
我的身體,在越過一些台階後,被石在溪硬生生地拽上了那個并不開闊的石台邊緣。
平台中央的冷杉樹下,果然伫立着一個修長卻顯得無比寂寥的身影。暗淡的光線勾勒出他單薄的側影。
他背對着人群,指尖一點忽明忽滅的紅星——煙?他明明不抽煙的——我再次意識到這個世界和原本的不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人群的逼近,他緩緩轉過身來。那張過分漂亮端正的,帶着憂郁神情的臉,在煙頭微弱的光線勾勒下,顯得異常蒼白和冰冷。
他的眼睛像結了冰的深湖,沒有絲毫波瀾,隻有空曠和疏離。他已經自溺在這個湖中了吧,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憔悴的、行走的一具人肉。
“墨墨。”他開口了,聲音很啞,帶着沒消退的哭腔,“你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聚光燈,聚焦在我們兩人身上。
陳吟和路槐臉上毫不掩飾,帶着看好戲的表情。慕月微微偏過頭,和沈雀說着什麼,似乎在詢問藍飲冬去了哪裡。
池澗緊抿着唇,眼中的冷意幾乎要滴出水來。石在溪松開了鉗制我的手,但依然像一尊沉重的石像般杵在我身側,帶着無聲的威壓。
金錯刀站在人群外圍,遙遙看着我。
我搖搖欲墜。犧牲品被拜到祭壇上。
你們都不是真實的。我想。你們都隻是,披着我同伴面皮的怪物而已。畢竟一張皮下面,誰不是骷髅和血肉筋鱗組裝起來的?你們把她們替換了,填補進怪物的填充物,僞裝成人類,準備殺死我,對吧?
我的目光越過齊蔓薰,向上,向上,望向山頂——隻要那裡的鐘聲響起,一切就會清零,就會刷新,我就會迎來新的隊伍。
那其中,一定有我原本的世界吧?
看着面前纖瘦的鬼影,和周圍團團圍住我的鬼影,我又看見了本該躺在垃圾箱裡的那個鬼魅,她正坐在灰馬騎士的身前,穿過漸起的濃霧,慢慢向山頂走去。
她伸出破碎面容下的舌,去舔舐騎士面具上天蛾翅膀的眼睛。而後看向我,用天使般可怕的、被我割破的面皮,露出了恐怖但溫柔的肯定微笑。
我如獲天啟,不再搖晃,隻覺一盤冰水從頭頂澆下,不再猶豫。
——殺。
——殺光,一個不留。
——讓這肮髒的循環重啟,兜兜轉轉,哪怕要用上一百年,哪怕要堕落一萬次。
——我一定要回到屬于我的,幹淨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