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怪異的、如同億萬根濕透布匹在空中同時劇烈甩動的聲音。
無數沉睡的巨型地下生物在同一刻,張開口器,發出沉重的、充滿死亡意味的吐息。
祂靠近。
天地都開始泛起詭異乖張的妖異血紅色,咫尺之遙的媽媽的面容像蝴蝶翅膀做大歎息,開合一下,消失了。
即使是面對□□和無數次的“自己”,即使和詭異龐大的怪物貼面而立,我也從未體驗過這種純粹的、近乎概念的“死亡”氣息。
我沒有和祂這樣近過。
馬蹄聲輕飄飄地落下。
它既尖銳又低沉,像是巨大的金屬齒輪在腐壞的屍液中強行咬合轉動;又像無數根幹枯、斷裂的骨片在玻璃闆上密集地、無規則地刮擦、拖曳;更深處,還有億萬隻垂死掙紮的節肢昆蟲在拼命地抖動破敗的翅膀發出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密集顫音……
這聲音不該被任何介質傳播。
它是對存在的亵渎,是“死亡”本身降臨此間具現化的、不可直面的噪音——但不一樣,和我面對那肉翅肉身的多足怪物感受到的陰冷怨毒不一樣——祂移動的聲音裡,帶着徘徊彷徨的哭泣聲。
“你在哪裡你為什麼離開不要走留下來我愛你我恨你我是你你是我我把一切獻給你回來回來回來回來……”
如被抛棄襁褓裡的嬰孩。如被嫉妒怨恨吞噬的鬼魅。如平凡渴愛的人身。如暴戾錦繡的肉皮。
祂在哭求什麼?
我如被腥臭潮汐裹住,無法跋涉,無法轉圜。
我想要捏緊刀柄,卻發現手裡已經空了,我倒在草叢裡,刀刃橫在我頭上的露水中,映着灰馬緩緩前行的影子。
動起來,快點動起來!
我确信如果現在靠近那個騎士,靠近赤紅如血潔白如羽的雙刀,我會立刻帶着渾身罪孽暴斃——但我不想!我努力咬牙擡頭,在周圍尋找。
視野裡撞進一片嶙峋的亂石,在它的最深處,那塊刻着扭曲赫卡忒符号的、簡陋粗糙的神龛石座正靜靜看着我。
就是你了!
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我幾乎是滾爬着将自己塞了進去,蜷縮在冰冷的、低矮的磐石之下。
我平複着呼吸,身體緊緊貼靠着那幾塊冰涼粗糙的基石,背後就是刻着禱文的石闆,我的手因為貼得太緊,也被印上兩個字。
騎士。
”嗡……咔…咔…咔——”
像是巨大的馬蹄……不,不是馬,是某種結構更加複雜、非自然的“足”部,踏在冰冷的石地和腐殖質混合的濕泥上。
每一次落下,都帶着金屬與骨骼混合摩擦的詭異聲效。沉悶,冰冷,撕裂規則的鋒利。
我屏息看着慢悠悠走過的騎士。
祂騎着一匹通體如同灰燼凝結而成的坐騎,馬身淩冽灰陰陰得藍,馬首如被薄薄蝶翼包裹,粼粼銀粉,穿着甲胄,卻多足,細看馬腿其實是人骨結成,從它額頂垂下慘白色絲帶——不,不是絲帶,是削到細碎的皮?腸?我不敢細想——上面懸着黑白金紅的小小水晶?還是眼睛?
而騎士本身,穿着銀灰色的也許是金屬?也許是某種骨頭?總之是難以言喻材質構成的铠甲。祂面甲上停着一隻肉蛾,翅膀上那對本該屬于藍飲冬的眼睛剔透如琉璃,四處看着。
騎士的铠甲是骨頭形狀,肩頭卻如蝠翅聳起。
而最清晰,也最恐怖的,是祂手中持握的雙刀。
一把豔紅如血,濃郁到像在誰身體裡重複浸泡,再割開皮肉取出。
另一把森白如骨,不是雪的白,不是雲的白,是被時光徹底風化、失去了所有熱度和活力的慘白。
雙刀似乎時刻在微微蠕動,吐出細小的、薔薇瓣掉落似的歎息。它們被慢慢拼合在一起,掣在騎士手中,成了一把巨大的鐮刀。
我感到頭暈目眩,那些細小的哭聲,呼喊聲,吐息聲争吵着,快要把我撕裂。
面甲上天蛾振翅,發出憤怒的嗡鳴,騎士高呼,聲音如加入開到最大的混響和重音,卻能聽出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入侵者,速速現身!!”
什麼,祂在說什麼?我想探頭去看,卻感覺到地面振動,馬蹄哒哒如暴雨降臨怒吼,騎士呼喊着,向下奔去。
祂要經過了!
我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死死抵在石闆上,手掌陷入碑文,彷如被刺破,我感到有濕意在掌心蔓延,然後下一秒——
騎士經過的瞬間,我感覺到背後一空。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