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羅愛曜進過的靈棚,點帛金的女孩還在想羅愛曜這号人,生得好看有什麼用,說話大不敬,剛才收到的帛金也沒入箱,女孩放進了自己的衣兜裡,有點熱燙之意,像隔着棉毛衫貼了塊暖寶寶似的。
又不知昏沉了多久,靈棚裡進來一對父女,此時女孩那喝醉酒的父親早已經出了靈棚,大概是回家上廁所去了,女孩不認識這對父女,怎麼今天盡來些不認識的人?
“你好,我受人之托,來你們廠裡調查老人集體身亡之事,請問你願意幫個小忙嗎?隻是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木着一張臉的男人這麼說,直白到有些冒犯了。
女孩雙腿踩在塑料椅的橫欄上,微微前傾身體,壓着登記的長條桌,桌下有收帛金的箱子,她下意識護着錢,說道:“我不住廠裡,在旁邊的城市讀大學,這次我奶奶過世,我是臨時被叫過來的。”言下之意,她幫不上忙。
“那你是剛搭靈棚就在這兒守着嗎?”
“這的确是。”
“那就可以。我會有一點微薄的報酬給你,希望你不要介意。”郎放頓了頓,也稍稍俯身,觀察着女大學生,“不過在此之前……你眉心金光倒置,是天洩之相,要從大喜轉為大悲。稍等。”
說罷,郎放退出靈棚,看見靈棚外有個别親屬的眉間也閃着這樣不正常的福光,他回到女大學生面前,問道:“外面戴玳瑁色眼鏡的中年女人是你的誰?”
“右邊那個嗎?胖胖的那個?是我的大姑。”
“你們家惹到什麼東西了麼?”
女大學生苦笑道:“你不就是來調查廠裡怪事的嗎?應該不止有我家碰見這樣的情況吧?”
正說話間,女大學生忽然感覺一隻小手搭在自己的右側衣兜上,她被這動作給吓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才發現跟着高個男人的小姑娘從桌旁的縫隙裡擠了進來,輕輕碰了碰她。
小女孩說:“哎呀,‘佛子買命’,像恐怖片一樣。”
她才幾歲?看起來也不過剛上小學的年紀,說話像被恐怖電影腌入味了一樣,一開口吓死個人。女大學生猛站起身,準備喊靈棚外的人進來,郎放擡手示意她冷靜,直說了:“你們是不是去要了不該屬于你們的吉祥物?比如供奉、法寶、承諾之類的。”
大抵因為靈棚氣場本來就不對,屬陰,剛過世的老太太的遺像烏突突地朝前盯着,也吓人,廠子也吓人……都吓人……女大學生原本不該那麼快就向陌生人交底,可郎放的氣場很穩重,像座山石,一下就給人那心中翹起的恐懼給鎮了下去。
“這還是我奶奶……我奶奶托夢給我爸,我姑姑和叔叔們他們也都夢到了,我奶奶讓我爸找人說吉祥話,說廠裡現在有貴人,貴人出現會有感應的……我爸昨天等了一天,都等得罵街了,可是晚上好像那貴人出現了,我爸就上去讨話,讨到了。”
“你别說,有了這吉祥話之後,我總感覺我奶奶的遺像在朝我們笑,我爸虧損的股票今天馬上就扭虧為盈了,姑姑和叔叔應該也有些好事發生,我爸剛才還說,老太太走之前總算是做了件好事,還能從地底下多看兩眼,洩露天機給家裡人。隻不過剛才來了個奇怪的男人,陰陽怪氣的,好像意有所指,還給我們送了兩千三的帛金。”
郎放問:“你家現在一共還活着多少人?算你爺爺奶奶這一輩往下的所有家人。”
“我家是四口,我大姑家的兩個哥哥都已經生了孩子……這些小輩也都算進去嗎?”
“算。”
“四加九……我有兩個叔叔,有一個還離過婚,兩任老婆加小孩……天哪。”女孩捂住嘴巴。加起來剛好二十三人。
身旁的小女孩又戳了戳女大學生的衣兜,她有些碎嘴,忍不住道:“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哇,佛子要你們誠心忏悔,不能要不該要的。”
女大學生詫異道:“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放棄?怎麼忏悔?你們不會是來騙錢的吧?早上那個男的又是誰?”
郎放示意女大學生坐下,她情緒太激動了,大聲嚷嚷會把屋外的人喊進來,中年人有時往往更聽不進去實話。郎放說:“聽着,今日之内把這些錢送回到家族中每個人的手上,這是佛子派給你們每個人的買命錢。拿到錢之後,在室内找到坐西向東位,對着該位上一支香。記住,是一支,這是敬神佛的上香法。在拜過之後,把香插進肉裡,等香燒完了,再把香拔出來。女孩插右手虎口,男孩插左手虎口。”
“插、插進肉裡?”
從旁取過一支香,郎放演示給女孩看。可能因為郎放救人心切吧,也不顧自己會不會受傷了,他用自己的手示意怎麼“将香插進虎口”,以虎口當暫時的香爐,那根香少說插了五毫米深,這才堪堪立住,“要這麼插,一定要等香燒完。燒完之後,每個人的那一百元也燒掉,佛子才會原諒你們。你們昨天是什麼時候讨要了吉祥物,今天就得在什麼時間之前将罪給贖了。”
小女孩從桌後擠出來,跑到爸爸身邊,拔出香的虎口剩一個小小的血洞,小女孩愛憐地撫摸着爸爸的手,要将爸爸拽出靈棚,讓他不要再管了。
一身冷汗從頭濕到腳,女大學生怔忪許久,反應過來時,靈棚空空蕩蕩,已無他人。
今日是周五,晚間施霜景想,這一周可算是到了頭了,這一周真的漫長到吓人,半天當學生,晚上伺候鬼,搞半天施霜景還是在打工,打工打得歌都不唱了,每天隻能在微信群裡聊天吹水,問到就說自己上學好忙,決定好好學習了所以晚上回家寫作業,這樣糊弄過去。
佛子盯得緊,施霜景竟然覺得學校還算是一個可以喘息的場所,如今佛子要接他放學,施霜景心累。今天晚上羅愛曜竟然騎了機車過來,施霜景這還是第一次見羅愛曜騎機車。
依舊是大霧之夜,校門接孩子的家長也變多了,許多家長甚至開車過來,在路邊一排停開,不知道是要帶孩子們去哪兒。羅愛曜演一把施霜景的家長,高中生本就青春期,喜歡吆喝和看熱鬧,許多學生就遠遠地等着,想看騎機車的漂亮男人到底是在等誰。
等來一位施霜景,施霜景真想當沒看見算了。羅愛曜朝他招手,風流倜傥,施霜景恨不得拔腿就跑。羅愛曜看出施霜景想跑,隻覺好笑,把頭盔往機車上一放,也預備要追,反正他肯定會捉住施霜景。
“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施霜景敗陣,老老實實走回羅愛曜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