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愛曜這人周末在家基本沒幹什麼好事,周日燒了施霜景兩套衣服,彼時樓下的靈棚已經拆除,空落落讓人好不适應。
施霜景發現,羅愛曜非常自然地就穿他的衣服。穿就穿吧,他偏偏還把施霜景的衣服當消耗品。他們上周五晚上去福利院時,施霜景甚至穿的還是校服,也被羅愛曜無情地燒了。
周一起床,施霜景隻好穿自己的常服去上學。他隻有一套校服,要穿五天才洗,很不愛衛生,但沒辦法。這是他“該省省,該花花”策略的一環。施霜景的冬裝也不多,穿在校服裡的衛衣有四件,外套總共也就兩件比較厚的,一件比較薄的,其中一件厚的還是羅愛曜當時跟他玩口袋把戲的那件。
衣櫃拉開,左邊一排是施霜景的衣服,右邊則是羅愛曜新挂上去的。這人的品味,唉,實在不好說,華而不實。施霜景思忖着要不要再買幾件純色衛衣,晃蕩着書包走在上學路上,霧氣依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散了。一些靈棚撤走,可又有新的靈棚支起來,哀樂依舊,施霜景的警惕也依舊。他一看見新的靈棚就加快腳步。施霜景算是發現了,學校算是安全之地。
啊哈,學校。啊哈,上學比放學輕松。一想到放學,施霜景心中升起淡淡的死意。
佛子問過他在學校裡的複習進度如何,尤其是語文和英語,包括老師們的常規複習法。施霜景隻能說個大概,比如這一本巴掌大的高考必備篇目合集,輪到詩歌就每天五首,輪到文言文就每天一整篇。英語背單詞也是一樣,每冊書最後的英語單詞,一天背一個單元,反正高考前要過好多輪的。生物書按單元來背,可以兩到三天一個單元。佛子一眼就看穿施霜景平時根本沒背,他說:“這些是最基礎的,先背着找找感覺,等我明早起來研究一下你們的考卷。”
意思是施霜景可以在學校裡死豬不怕開水燙,但回到家是怎麼也逃不過這一劫了。他一方面慶幸自己還好是理科生,再多背三門真的要他命;但另一方面,其他三科簡直無從下手。人對完全不了解的東西很難産生恐懼,最恐懼的是接觸到入門,深了就再也看不透——施霜景就是那種自己給自己挖坑跳的理科新手,而且很有可能,他會永遠新手下去。
學校的氛圍更加凝重,就像空調運轉将那些煙雲霧氣抽進了室内一樣。同學們無精打采。大家這周末都經曆了很多。從上周起,學生們參加葬禮,或者周末被父母帶走。大人們三緘其口,但即便如此,氛圍還是愈發奇怪。
到了高三,他們每周會橫着換組,然後每一位同學會往後坐一位,這樣保證座位的流動,但前後左右的人相對固定。坐在施霜景前排的男孩黑眼圈比熊貓還深,上課的時候忍不住打瞌睡,被不同的老師罵過,罰他站。到下午時,男孩受不了了,上課時間請假去廁所。過了十分鐘,他還沒回來,科任老師擔心他出什麼事,就去廁所找他,發現男孩躲在廁所隔間哭。班主任張國強讓男孩去他辦公室,問了半節課,大家也不知道張國強問出了什麼東西,男孩回了班,而下一節課時,張國強在家長群裡發了這樣一段話:
“各位家長,我知道最近廠裡發生了一些事,大家都很困難,但請各位家長考慮一下,這是孩子最重要的階段!高三!那些會幹擾孩子的事,各位家長比我更清楚!有時候一些犧牲在所難免,我們為了孩子,做什麼都可以,重要的是不要給孩子增加其他的負擔!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是我們做家長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如果孩子在家不能好好休息,在學校根本學不進去!請各位家長好好考慮一下,有些安排早點做比晚點做更好!家裡的長輩該體諒的還是要體諒!贊同的家長請回複!”
一串大拇指刷屏。
施霜景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唯一一個進家長群的學生,也用不着他說話。班主任今天連他不穿校服的事都沒多過問,隻讓他趕緊去後勤處買新的。施霜景這一天都在抽空背書,佛子比施霜景想象中更為難人,他讓施霜景即便聽不懂這些理科課,也要将黑闆上的闆書全部抄在相應位置。這是一種姿态,他要施霜景适應這種清醒的感覺。想學習?先把自己這種渾渾噩噩的态度糾正一下。
下午倒數第二節課的課間,前排的男孩早退,收拾東西。施霜景背書背得頭昏腦漲,幾乎沒成果。為了逃避這種無能感,施霜景很想和前排男孩搭話,可他馬上想起他怎麼答應佛子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廠裡發生了這些事,菜鳥驿站的老闆娘也不再提讓施霜景去幫忙的事,大人們都各自忙碌着,雙手将秘密掩藏起來。不光是大人,就連其他同學也都一并卷入其中,可每家似乎都有每家的秘密,不輕易與外人說。施霜景平日裡在社交方面過于孤僻,課餘時間都沒什麼人同他搭話、聊天。他們或許會知道,但施霜景不能去過問。在不用去打工之後,施霜景忽然可以釋出很多心力,終于對周遭事物有了好奇心,而不是像他之前那樣,滿腦子都被貧窮的恐慌所占據。
周二,施霜景在得到劉奶奶的同意之後,在中午去了一趟福利院。
這回一見劉茜,發現她改頭換面。
劉茜照顧這麼多孩子,平日沒有多餘心思打理自己,就隻是一位幹淨、和藹的老人而已。可這回施霜景去見劉茜,見到她穿了平時過節都不一定穿的套裝,戴珍珠項鍊與耳環,将夾雜銀灰的頭發打理得十分優雅。施霜景甫一見,差點沒認出來。劉茜笑了笑,就說是小诃利帝要她這麼穿。二樓的另一間房,曾經封過?型人的那間,其實在施霜景和羅愛曜走之後,小诃利帝就讓劉茜将房門和窗戶打開,放他們回山洞。
小诃利帝,小诃利帝。施霜景依舊不知道劉茜和羅愛曜指的是什麼。看不見也摸不着,比之前的佛子還要抽象。
白院長告病,劉茜像是做了福利院的主人。不知為何,守衛高大爺似乎有些怕劉茜。施霜景暗自揣摩着,他有點好奇心,但不多。知道劉茜還好就好。施霜景賺到了錢,想要給福利院的孩子們買新衣服,今天中午他專門來記錄孩子們的尺碼。施霜景不敢讓劉茜知道自己兜裡有富餘的錢,他怕劉茜問他錢是從哪裡來的,施霜景沒法回答。他接觸了每個孩子,要麼翻翻他們的衣領來看尺碼,要麼就是用自己的手和眼睛作尺,這樣統計完了七個小孩的碼數。
直到施霜景用手機下單之後,才想起……他送小朋友們衣服,劉茜還是會知道啊!唉。這謊還是得撒。
周三,無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