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真不容易。不知為何,羅愛曜忽然這樣感慨。不過何時的學子都不容易。就連不上學的小沙彌都不容易,天不亮就起來做功課和清掃寺廟。
接下來好像真無什麼可做的了。新鬼子母神受持完成,其實不是羅愛曜故意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這是最基本的吧?從前任何一場法會都比這要壯觀,從場地到人數,到陀羅尼落成之後的效用。鬼子母神一事件,是羅愛曜用來檢測自己的能力還留有幾分。測完,發現自己仍是那個十全十美的佛子,一下又無聊了。這樣集齊四個護法神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倒也不需要如此着急。
大約上午十點,高三年級教師辦公室。
羅愛曜穿一身炭灰色廓形大衣,戴銀絲眼鏡,敲門進辦公室,說要與高三一班的班主任聊一聊小孩的學習情況。來開門的是廠裡退休返聘的地理女老師,一看門外好像是個人物,心想這是一班哪個學生的家長?這麼年輕的家長?
高三年級辦公室的牆面刷得死白,因為主要還是磚石建築,直接刷白牆仍顯得坑坑窪窪。地理老師給羅愛曜找了張塑料凳,坐在高三一班班主任張國強的桌子旁。辦公室裡還有英語和化學老師,被羅愛曜帥得倒吸一口涼氣,不知道哪來的神仙。潛意識裡覺得他長得有些面熟,就更覺得……是網紅嗎?還是明星?到底是誰家家長!
張國強剛去監控室透過攝像頭看班上學生的聽課情況,心裡憋着幾個名字,等着下節物理課收拾他們。推開辦公室門,看見自己桌旁坐着一位沒見過但面熟的人物,心裡正狐疑呢,地理老師趕緊說:“國強啊,這是你們班上學生的家長,剛剛才來,說是要聊一下小孩的學習情況。”
“請問您是哪個學生的家長?您貴姓?”
“我是施霜景的舅舅,免貴姓羅。”
原本張國強的習慣一定是要将空掉的玻璃茶杯滿上再和來人說話,可羅愛曜如一尊佛坐在此處,仿佛不是羅愛曜來找他,而是他來找羅愛曜。張國強隻好快步走回自己的座椅,一屁股坐下,滿臉不可置信:“施霜景是孤兒,哪來的舅舅?有帶什麼證明過來嗎?”
“小景的母親是我的姐姐,早年因為家裡人不同意她與小景父親的婚事,離家出走,杳無音訊了。我們最近才找到小景,成年後他脫離了福利院,幸好他還在勵光廠。”羅愛曜直奔主題,“我想來和班主任你談談小景的學習問題。我問了他高中這幾年來的成績,似乎非常糟糕。”
張國強非常想打斷羅愛曜,他慣會打斷别人說話,話都到嘴邊了,硬生生控制住。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氣口,張國強說:“恕我冒昧啊,那個,羅先生,你如果真的是施霜景的舅舅,你今天來找我的意思是——你想管施霜景的學習問題?我看您條件挺好的,說實在話,給施霜景找個抓得嚴的複讀學校吧,今年是沒希望了。哦,對了,換個選科也行,别學理科了。”
羅愛曜那雙藍眼睛在銀絲眼鏡的襯托下更霜寒、無感情。與人說話總得看着對方的眼睛,可張國強甯願羅愛曜别這麼看他了,瘆人。
“嗯……可是小孩就想學理科,怎麼辦?”
“那也得跟得上才行啊。”張國強不想與羅愛曜對視,假裝收拾桌上的課本和作業本,“我看你條件挺好的,是真來認施霜景了?跟電視劇一樣?”
羅愛曜長腿交疊,大衣從腿上滑下,從頭到腳都講究,全是仿佛從雜志上剪下來的牌子貨。他這個人也像從雜志上剪下來的。他沒興趣回答這個問題,“我給施霜景安排了補習的計劃,今天來找你請長假,預計到明年二月份他再回來。期間所有的月考和市級模考他都會參加,所以請你将我拉進家長群裡,我會實時跟進施霜景的學習情況。”
“不行的。這麼長時間隻能辦休學。”
“我剛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從你這裡也獲取不了什麼新信息了,但我估計小景說的都是真的。張老師跟我一起去一趟校長辦公室吧。”羅愛曜起身,場合一下從羅愛曜對班主任,加入了校長這一高級第三方。張國強有些震驚。那還找他幹嘛?通知他不就行了?
三人坐在校長辦公室裡,羅愛曜重新說明情況。校長還對羅愛曜說:“咱家裡要是真看中本科學曆,可以讓施霜景去國外讀個本科?他從現在開始準備語言,明年走不了可以後年再走。”
羅愛曜還是那副語氣:“小孩想高考,就讓他試試。不行我會看着辦。”
一口一個“小孩”,不知道是把施霜景喊小了還是把羅愛曜喊老了,可跟老師談孩子情況,做舅舅總比做表哥好。校長率先同意施霜景的長假,還同意他回來考試。班主任覺得自己好沒必要,可等了羅愛曜離開他才知道,自己在這裡是有必要的。校長給張國強塞了個紅包,其實是羅愛曜塞的大紅包裡分出的小紅包。羅愛曜早就打算用點小錢打點清楚,但羅愛曜要求學校把施霜景之前交給學校的補課費退還回去,羅愛曜說:“施霜景之前交的補習費是他一分一毛自己賺錢攢下來的,有紀念意義。”當天退款的流程就到了财務那裡。
正是課間時分,施霜景伏在課桌上。昨天晚上做得太過火了,總覺得肚子裡有幻痛。原本喧鬧的班級忽然消聲,施霜景擡頭,發現是老班來了。張國強身後跟着一個人,因着戴了眼鏡,施霜景兩秒才認出來,這穿得像男模的人是羅愛曜。
“施霜景,你舅舅來接你了,現在把你課桌裡所有的東西都收拾打包,以後直接回來考試就行。”張國強說。
施霜景傻眼,他沒想到羅愛曜會像仙鶴一樣出現在學校裡。他趕緊收拾桌上的課本,可畢竟是高三生,就算成績差,課桌裡也塞滿了有的沒的教輔材料或者作業卷子。施霜景将這些書冊一股腦往書包裡塞,塞成炸藥包了也裝不完。此時一個印着合作社的帆布袋遞過來,是楊玲玲。她留下袋子,沒有多餘幫施霜景一起收拾。物理課上課前二十秒,施霜景的課桌全部清空,羅愛曜進來,接過了施霜景那奇重無比的書包,朝楊玲玲揮揮手。他還記得也幫這小姑娘補課呢。她認出這是施霜景的“遠房表哥”,不是什麼舅舅。
走出校門,施霜景和羅愛曜相顧無言。自己那灰撲撲的醜書包壓皺了羅愛曜挺括的大衣。不是,羅愛曜今天怎麼回事,他怎麼穿成這樣?這比他做皮衣機車男的打扮還誇張!
“走吧,給你準備了自習室。”羅愛曜邁開長腿。他今天沒騎機車。
天哪,不知為何,這下真的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了……大學臨頭的感覺。
“佛子,那個,既然都出門了——”施霜景走路東張西望,走到一處,忽然拉住羅愛曜,把手裡的帆布袋也交給羅愛曜,讓他在原地等着,就十分鐘,不,八分鐘。
原來這附近有個菜場。
八分鐘後,施霜景果然雙手拎着菜出來。
“這樣這幾天都不用買菜了。”施霜景說,“這個點還有活魚。晚上我們蒸魚吃。”
羅愛曜想,讓你請假回來是學習的,不是在家煮飯的。可羅愛曜沒出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