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光廠高中臨街,高中對面的小區旁有一條通往公園的岔路。這公園已有年頭了,上個世紀末的時候勵光廠倉庫調址,舊倉庫就改成了體育俱樂部,好幾棟平房,這間是羽毛球場,那間是籃球場,還有供職工社交的聯誼舞廳,經營了兩年,總接到投訴,說是有傷風化,就把彩燈全部撤下去,改成了職工子女的舞蹈教室。如今經濟不景氣,勵光廠的大部分設備也已經搬走,俱樂部倒閉,當年種的樹還郁郁蔥蔥,種了常青的樹種,不論春夏秋冬都是綠葉。雜草從镂空地磚裡鑽出,石頭桌凳被磨得光亮,天氣好的時候會有老頭在這兒下棋,或是打露天麻将。
冬季蕭索,小公園空空蕩蕩。施霜景跟進去的時候,心裡還是有犯怵。
他不能再被人捅刀,羅愛曜不在,說不定這回死了就是死了。要小心,謹慎。施霜景沒看過多少恐怖片,但自從見多了人變鬼的真實畫面,他就得防所有人。這樣想着,施霜景下意識伸手摸書包,摸到那把自己一直留在書包内的金剛杵。
手裡的金剛杵兩頭都圓鈍,兩頭的尖刺不知什麼時候收了回去,當初他痛擊卐人時,金剛杵的兩端還是很有攻擊性的。施霜景小心地撫摸金剛杵杵身的花紋,想着要是它是尖的就好了。施霜景不會主動捅人,但防身武器總得有點作用吧?
突然,金剛杵兩頭的鐵籠樣式镂空合攏。這金剛杵怎麼看也不是活動器械吧!但镂空合攏,中央的寶珠旋轉,金剛杵兩頭也随即旋轉,仿佛有看不見的天人之手正當場磋磨改裝這把金剛杵。金色雕紋以不同的轉速旋轉着,逆時針與順時針随即改換,施霜景都幾乎握不住,怕磨到他的手,隻得捏着寶珠。三秒後金剛杵幻化完畢,精緻異常,一端為怒目金剛,另一端為□□,是為天鐵普巴杵。
合着朝法器許願也是有用的?施霜景怔怔地雙手捧起普巴金剛杵,這把冷鐵仿佛在說,去吧孩子,我支持你一切的殘暴念頭!
施霜景一手握住寶珠所在的把手處,另一手試探地摸了摸棱與棱之間的凹陷,能摸到緻密的放血槽,不用摸棱也不用摸刺,摸此處就知道,這是真的武器,可能跟□□差不多了。
他記得那人往廢棄的舞蹈教室方向走去,容不得施霜景多猶豫,握緊普巴金剛杵,多走幾步,重新跟上。
施霜景目視着男人撬開舞蹈教室的側門,進入舞蹈教室。跟到這裡,施霜景默默記住地點,不打算久留,他可以在做好準備之後再來,施霜景估計男人就是暫住在這舞蹈教室裡了。他們這些在勵光廠高中就讀的學生,總能看見流浪漢借住廢棄的體育俱樂部,尤其冬天。
甫一打算轉身離開,某種異樣的呻吟聲便從舞蹈教室裡傳出,光聽聲音就知道此人正經曆着極度的痛苦。鐵門後上了插銷,表示教室裡的人反鎖了門。施霜景萬般糾結,此時應該與好奇心作對,明知危險就不要往前去,但折磨的聲音更甚了,跟小時候施霜景聽過隔壁家偷看的劣質港産恐怖片裡的聲音一樣,“不要”,“不要”,“求求你”,“放過我”。或許就是在看劣質港片呢?但這聲音中有很真實的成分,那麼光秃,沒有附和或回應,沒有其他多餘的電影音效。音量不小,但勵光廠的人還是太少了,冬天午休時分所有人都縮在屋裡吹空調,沒人回來公園裡探冷風。
施霜景思來想去,決定報警。
幸好警察在大白天效率還算不錯,施霜景在報警電話裡說:“小公園,就是以前是體育俱樂部的那個小公園……小公園的舞蹈教室,好像有人住在裡面,還發出很奇怪的聲音。”奇怪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好像有人受傷了。”受傷?“我看到有人進去,還把門反鎖,我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接線員這才表示,他們會馬上出警。
警察在舊俱樂部舞蹈教室裡發現一名流浪漢,這沒什麼大不了。但他們從流浪漢的随身行李裡找到很多銳器,各式各樣的刀,長的短的便宜的昂貴的,流浪漢說這些刀不是他的,警察不信,因為他們還從舞蹈教室的角落裡翻出流浪漢藏起的包裹,裡面有各式各樣的身份證件,流浪漢倒是沒有犯僞造證件的罪,證件上明明白白寫了其他人的姓名住址,印了其他人的頭像,警察回局裡一錄入,驚訝地發現這些證件的主人竟然都是失蹤者。這下他們不得不調查流浪漢了。
因為施霜景前幾日才因持刀入室的案子去過勵光廠警察局,局裡的警察還認得他,就問施霜景是不是被流浪漢騷擾了。施霜景老實交代,說他曾經見過這人來他家踩點。警察拍拍施霜景的肩膀,問他需不需要警察局向社區提出要求在樓裡裝攝像頭。施霜景仔細想了想,樓裡住了兩條龍、一個佛子、一個郎放,還是不要裝攝像頭了吧,萬一拍到些不該拍的,豈不是沒辦法解釋了,施霜景就以“不要浪費錢”為理由拒絕了,表示隻要警察們好好調查清楚為什麼這些人會來他家踩點就行。
短短一周,施霜景跑了至少四五回警察局。琪琪爸已經進了看守所,幸好勵光廠是航天廠,從前算得上是這一片裡很熱鬧的地方,警察局修了一間小看守所,男女各一間,不用把犯人關到别處去。
這回施霜景好歹撈着一個名字。那個人模狗樣就是有點沒精氣神的年輕男人名叫莊曉。他比琪琪爸好些,記得自己的名字,但麻煩的是,莊曉似乎是個黑戶。根據莊曉報的地址,倒問回轄區,根本沒有這号人,就連姓莊的人都沒有。講到這裡,警察歎息,想起莊曉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莊曉将臉深深埋進去,似歎也似哭,但很快他又放下雙手,臉上幹幹淨淨的,表情也幹幹淨淨的。警察說莊曉看起來不像個流浪漢,舞蹈教室裡的東西很可能也不是他的,警察局現在考慮查指紋。
總而言之,莊曉是要被送進看守所的了,這樣也就不會有人再去蹲施霜景家的點了。
羅愛曜聽了施霜景的告狀,愉快地審一審看守所裡的那位所謂的琪琪的父親。無形的大手按着琪琪爸的腦袋進便池,看他記憶的走馬燈,可看着看着竟覺得污糟起來。
他才從地鐵站的異質空間裡回來,殺了不知道多少這些奇形怪狀的獵鼠,可回到家看了不速之客的記憶,發現這種異質感再次出現。黏膩的,覆蓋的,不顧一切的,比瘋狂更張揚,比理智更緊密。這個男人在信仰一種緻命的東西,有着散漫的表象和目标明确的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