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念琅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像是在商場裡找不到父母的小孩,靜止的時間緩緩流淌起來。滑冰場的員工看見小女孩大哭,看見帶女孩兒來玩的男人和另一個男人動作暧昧,甚至近似調情,員工趕緊從前台出來,場中的情侶也邁着笨拙的步伐離開冰場。
員工要問蔣念琅話,蔣念琅突然撲到施霜景身後,抓住他衣服,嘴上說:“我們是一起的……嗚嗚,小景哥……”
“孩子的家長馬上就到。我們是一起的。”羅愛曜佯裝鎮定,向員工解釋。
施霜景舌根發麻,俨然是說不出話了。羅愛曜的手離開施霜景頸側,轉而抓住他左手手腕,生怕他跑了似的。施霜景又反手拍了拍蔣念琅的肩膀,表示自己沒事。大概等了兩三分鐘,安全通道的雙開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蔣良霖大步跑過來,抱起蔣念琅,郎放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警惕地環視商場。
這一行五個人,元旦的氛圍全被毀掉。施霜景都忘了他是怎麼跟着羅愛曜回到飯店停車場,大家都上羅愛曜的車,但開車的人是蔣良霖,羅愛曜坐副駕駛,郎放、施霜景和蔣念琅坐後排。
一路上衆人對話不多,蔣念琅受了驚吓,很不舒服,回飯店的時候還在衛生間裡吐了。這會兒坐車回家,她夾在郎放和施霜景中間,似乎有些暈車,郎放就讓她躺下,頭枕着郎放的大腿,小腿則虛搭在施霜景腿上。施霜景盯着反光的窗戶,他的脖子上沒有傷口,是羅愛曜又瞬間治愈他了麼?就跟被呂宏圖捅了二十多刀那次一樣?
回到勵光廠,施霜景驚異地發現,自家的燈竟然亮着。他趕緊上樓打開門,發現家中一片狼藉,桌椅沙發都被掀翻、毀壞了,施霜景從腳後跟涼到天靈蓋,大喊着玉米的名字。羅愛曜說玉米沒事,走到家中佛龛底下,香爐已經落了地,施霜景發現玉米深深地縮在佛龛裡側,從沒見過他把自己的體型壓縮到這麼小,佛子的銅鎏金佛像擋在前,玉米藏在黑暗裡,可憐得無以複加。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羅愛曜面若平靜,可就連他呼與吸的輕微反應裡都透出一種失控的恐怖。施霜景第一次見到羅愛曜當面施咒複原了家庭陳設,一切恢複如常,燈光微黃,家具微舊,地闆卻光亮如新,與施霜景早上出門前拖過的地一模一樣。這一施咒場景本來應該很不真實,可對比起滑冰場的遭遇,這已經算很真實了。
“你們去收拾東西,今晚不能留在這裡。”羅愛曜朝那一家三口說,“跟我的車,去F酒店,趁施霜景和蔣念琅還記得事情的細節——他們隻負責說,說完了就可以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我們。是交給我們。為什麼你家像是進賊了,我家就沒事?”蔣良霖說。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因為你們不是目标,因為你家裡沒有可供它行事的通道。二十分鐘後樓下見。”
蔣良霖他們走後,房門關上。施霜景抱着貓,面色複雜,羅愛曜看他毫無動作,嚴厲道:“愣着幹什麼?去打包你和玉米的東西。”
“我怕玉米應激生病。你能不能幫它檢查一下?”施霜景微微轉身,羅愛曜這才看見玉米的爪子紮破了施霜景的外套,幾乎摳進他手臂的肉裡。羅愛曜伸手接過貓,施霜景稍稍松一口氣,趕緊去收拾東西。
要帶什麼衣服嗎?睡衣、貼身衣物、日常換洗的衣服。牙刷、牙膏、毛巾。别的……手機充電器、電子設備、身份證件,課本什麼的如果還剩下時間再打包。裝玉米的貓包,幸好上次的貓砂盆已經清洗過而且晾幹了,帶貓糧、罐頭、貓砂……還有什麼?施霜景急得淌汗,收着收着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最可憐的竟然是玉米,不知道它在家裡都經曆了什麼。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待施霜景打包好東西回到客廳,整個房子忽然感覺不一樣了。羅愛曜單手抱貓,玉米已經平靜了下來,窩在羅愛曜懷裡。施霜景眨眼間總是好像能看見室内燈光與牆面不複表面的家居樣式,模模糊糊的紅柱、黑牆、金色牆飾,想半天沒有想明白,是坐上去酒店的車才意識到,眨眼間一閃而過的是寶殿陳設,哪裡還是尋常民居。
雖然已是半夜,蔣念琅的精神頭好轉了許多,這回去酒店的車裡,施霜景和蔣念琅才在對話中慢慢交代了剛才發生的所有事,主要是融化的視野、那個外國人、冰下裸屍以及針對施霜景的襲擊。
羅愛曜開車,時不時望向後視鏡,他問:“它沒向你們搭過話?”
“絕對沒有。”蔣念琅說,“他根本不理人的!”
施霜景坐副駕駛,裝着玉米的貓包放在他腳邊。他的恐龍反應神經又到現在才緩緩反刍上恐懼與驚惶,雙手控制不住地輕微顫抖,坐立難安。
“我知道了。你們都很勇敢。幹得好。”羅愛曜百年難得一見地給予誇獎,然後話鋒一轉,“蔣良霖,我知道那個沙漏裝置是什麼。今天我突然得到了很多線索,不過不是因為小景和龍女被襲擊。譚鴻信提到的那個莊曉,他今天來找到我,我聽說了一些事,于我是聞所未聞,也可能是我深居簡出、不常入世的緣故。我們回酒店商量。”
“我感覺這個家夥壓根不想見到我和郎放……或者說,是不關心、不在乎?它到底是什麼東西?”蔣良霖的腿上架着打開的筆記本電腦,“上次你從地鐵站回來我就想知道這種時間和空間的異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探測這樣微弱的引力波效應非常困難,包括我們說的時空擾亂……就是時間和空間匹配不上,你明明處于今年今日,但忽然進入了三年前或者五年前的時空,或者你幹脆就是順着這樣時間逆流的時空一路往下走,像佛子在地鐵站裡進入的地鐵空間那樣。會發生在你我身上的這類事件,測量尺度都非常非常小,現有儀器的精度和準确度都沒有辦法直接探測。但換句話說,如果我們能從這樣的微觀尺度上獲得一些證據,未來說不定能開發出非常有趣的東西,用來觀測高于粒子尺度的量子隧穿現象之類的……或者再反推回來,這一結論還有助于了解像佛子、像小鼓、像我和郎放這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這說不定能解釋奇異能力的産生,不論是感應類的能力還是能改變實際現實的能力。國内前幾年搭建了自己的LIGO,這些地球内的時空幹擾波動可能會被歸入到量子噪聲中,他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噪聲中有屬于異類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