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施霜景跟着羅愛曜,實際是羅愛曜牽住施霜景,力氣極大,不容掙脫。
明藍色拓印長十米、寬四米,工藝了得,任何恐怖的場景定格成平面就會削減其恐怖的威力。赤紅怪物隻在明藍底色上留下印痕,喉嚨的穿刺呈貝母白色。拓印邊緣有黑色緩慢爬上,又被明淨的力量抵消,呈現一種相互牽制的波浪般的力。
比起這拓印,還是寶殿本身更令人頭暈目眩,繁雜缤紛,無落眼處,寶殿殿頂極高,因隻供奉佛子一尊佛,隻一個宏麗絢爛的穹廬狀藻井高懸。佛子的密教塑像蓋着祭藍色陀羅尼被,隻見其多手、端坐的特征,根據陀羅尼被覆蓋的形狀,可判斷佛子像應該也有多頭。佛像後立着線條肆意的日輪與月輪,日月輪後似乎有窗,難以形容的光亮隐隐約約地射進來,構成佛像所沐浴的真實光暈。
寶殿内極其空曠,就算裝下佛子像和莊曉之子的拓印,也還是空曠。人類在殿中央,莊理安癡癡望着巨幅拓印,莊曉的眼淚打濕色布,沒有轉身。
即便場景莊嚴,即便拓印是更容易接受的方式,這仍是殘忍。最殘忍的不是召來祂的殿内衆人,隻是紀複森而已。祂吞吃了自己的孩子,仿佛長成連體的血肉,倒還不如給小孩一個痛快。如果莊樂有得選——有名字比沒名字好——如果祂有得選,祂不會願意以這幅形象出現在莊曉面前。祂要是有神智,必然會知道莊曉難以接受祂的這幅樣貌。哪個孩子想被家人拒絕呢?光是想到這種種,施霜景無比傷感。
“我要走了。似乎真的有‘昆侖’的動靜了。”蔣良霖雙手叉腰,提氣給自己鼓勁,“你處理好這裡就來水庫,你不能直接在你的寶殿裡對付紀複森。”
“知道了。謝謝。随時聯系。”羅愛曜送蔣良霖離開,低頭與蔣念琅這小姑娘面面相觑。
“佛子,你能超度祂嗎?”蔣念琅歪頭問道。
“應該不能。”
“有阿賴耶識的話就可以吧?”
“太微弱了。”
是的。當莊樂抵達此處,羅愛曜馬上就意識到,它和莊理安到底還是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莊理安和莊曉待久了,他對這一入世的形态接受度良好。阿賴耶識難以在完全不相容的環境裡發展起來,也就是說,現在的莊樂可能更傾向于某種“無情物”,此世的屬性已是非常弱了。
紅線球滾落在地,莊理安重新撿起,他捧着紅線球往明藍拓印處走去。羅愛曜不覺得不妥,反倒是莊曉有很大的反應,他馬上就從蒲團站起,因雙腿麻木而跑姿醜陋,但還是快跑了幾步追上了莊理安。在這一過程裡,莊曉終于看見這拓印。
很奇異地,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消聲了,某種情感的真空狀态。沒有破滅,也沒有悲恸。
莊曉隻覺得這好陌生。他見過紀複森的本體,一種邪惡、奇異卻體面的不可名狀之形。和紀複森的本體相比,莊樂的本體太狼狽,狼狽到凸顯出了祂的人類血統,人類就是這樣,血肉模糊的,殘軀斷肢的。也沒有心疼的感覺。隻剩對事實的感慨:祂長大了。
這與莊曉認知的紀複森吃神有出入。
羅愛曜計劃使用莊理安的阿賴耶識召喚出他雙胞胎兄弟的阿賴耶識,為此羅愛曜和蔣良霖、郎放做了十分周密的計劃。他們推想過多種可能,有一次解決的可能性,也有拖成漫長的報複的可能性。和紀複森冤冤相報何時了,愈想愈發覺他的可怕,招惹上紀複森就意味着永久遭受它的窺視。
莊曉蹲下來抱住莊理安,不讓他再往前,莊曉仰頭凝視巨幅拓印,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祂為什麼是這樣?祂從哪裡來?紀複森的身體上嗎?紀複森的身體沒有人的特征,沒有血肉的特征。難道紀複森在養祂……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會的……”
明藍拓印裡到底是如此污穢邪獰的存在,光直視就會令人的精神懸于一線。莊曉又要瘋了,大腦飛速運轉,過多的細節塞進他腦中,記憶沖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