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殿突然暗下,漆黑陰影乍現。一閃。寶殿恢複原狀,剛才的漆黑隻是錯覺。再一閃,寶殿蕩然無存,風灌入昏黑空間,發出猙獰呼嘯之聲,如此招搖。然日月輪齊現,寶殿巍然。
這不是莊曉一人的幻覺。施霜景也同樣目睹這場景切換。羅愛曜牽住他的手越握越緊,到發痛地步。
在這控制權的争奪過程中,羅愛曜既興奮又焦慮。興奮在于,他知道紀複森真的來了——在他們推想的可能性中,紀複森真的來到此處的概率并不算大。焦慮在于,紀複森的存在時間長于羅愛曜幾倍,甚至長于蔣良霖的前前世,也就是巨龍燭九陰。羅愛曜此時說是自信就太狂妄了,木已成舟,隻能做下去。
郎放抱住蔣念琅,低聲囑咐她,可惜聽不真切。隻見莊理安手中的紅線球開始潰散,絨線的細絲蔓延、生長,被巨幅明藍拓印吸去。漸漸地,莊理安的五官也模糊了。紅色細絲如雲如雨,更如血如霧,拓印的怪形有了活動的迹象。此刻莊曉忽然崩潰,發現了莊理安的異常,可莊理安的五官、軀體像是正在汽化,一種被吸收的危險。
正在這一時刻,場景再次切換,他們所在的殿中央也像是舞台的中央,隻剩一束頂光,光明的作用是為了讓黑暗更為猖狂。莊理安手中的紅線球瞬間收緊,一股撕拉的力在黑暗與光明的分野處顯形,莊理安的眼睛褪成金色,紅線球的顔色亦是褪成金色,線漸漸透明了,硬化成某種球形的外殼。
莊理安将金球塞進莊曉懷裡,沖撞着莊曉的懷抱,想要掙脫。
手上的力一輕,施霜景被松開,隻見千萬隻密教法身之手在黑暗中鎖定不速之客,毛骨悚然之上有另一種毛骨悚然。施霜景、郎放父女、莊曉父子五人重回寶殿,此時寶殿空間比剛才小了太多,不見拓印,隻有蓋着陀羅尼被的密教法像與他們同處一個空間内。
戰場就此分隔開了。
郎放安撫着莊曉父子,解釋道:“球裡是莊樂的阿賴耶識。你們做到了。莊理安,你很了不起!莊曉,莊曉,你清醒一點,現在不是發瘋的時候。”郎放說着,恨不得抓住莊曉的衣領晃醒他,莊曉雙眼發直,十多秒後忽然像靈魂歸位。他确認莊理安無恙,四處張望,似乎是終于從一場漫長的考慮中脫身。
“紀複森難道真的是沖我們來的?不可能……瘋子……我算什麼?祂算什麼?那些風洞,讓信徒找的人……”
“冷靜一點,莊曉。”
“施霜景,那些信徒找上你家門的時候,找的人到底是你還是我?”
施霜景冷靜得有點不像是人類了,就連郎放的瞳孔都輕顫的此刻,施霜景仍堅若磐石。他仔細回想琪琪爸的警局錄像,“逃走的賤人”——說的難道不是躲去郎放家的施霜景,而是帶着莊理安逃走的莊曉?
施霜景的頭腦忽然無比清醒,他向莊曉重複了琪琪爸的瘋狂呢喃。莊曉陷入窒息般的沉默。莊理安揉了揉眼睛,他現在沒學會說話,但他和莊曉有獨特的交流方式,父子的非人的交流方式。幾分鐘後,莊曉呆坐在地,“我以為紀複森已經放棄……放過我了。”
“小安說他的本體在這裡是幾近全盲的狀态,但它早就準備好了容納一隻眼睛的地方……我以為紀複森是想要再找人類繁殖,不是,祂知道幾年後祂會降臨此處。那隻眼睛……祂現在正在哪裡看着我們呢?祂放棄了更多的視力,隻為了現在能全方位地觀察我的醜态。祂知道我現在會在這裡。寶殿沒有意義。不該讓佛子他們召喚什麼東西來的……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完全是引狼入室……”
莊理安嗅了嗅空氣,轉頭看向施霜景的手。他的左手剛剛被殘劍割破,食指橫貫一道傷,施霜景此刻才随着莊理安的視線發現自己受傷。正當此時,蔣念琅撫平施霜景的傷口,用強硬的視線看回莊理安。
施霜景的情緒非常淡漠。他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緊急。美輪美奂的藻井高懸,藍色陀羅尼被下的佛像靜谧。不知道為什麼,施霜景的心正在迅速地清空,雜質都傾倒出去,隻剩餘一個澄明的容器。他說不上相信誰、不相信誰。他隻覺得運氣好像如風雲彙聚,這是一場預知答案的豪賭。天時地利與人和,事件發生在勵光廠自有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