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分針回撥。從發生在柳聞斌家的事講起。或許不止要講柳聞斌的妻兒為何會出去“玩”,而是回到更早之前,柳聞斌還一無所知的時候。
柳聞斌家有一尊佛子像,他二大爺以前在五台山金閣寺做僧人時留下的,二大爺一直供這尊像,供到死前倒數幾天。二大爺無妻無子,孤家寡人,柳聞斌家這一支就把二大爺當親大爺一樣贍養着。臨到要死了,病床前繞了一圈孝子賢孫,其實大家都是過來蹭二大爺的佛緣,畢竟二大爺在WG平反以後還去D市周邊的一所大寺做了住持,很有功力。得此照拂,柳聞斌這一支做殡葬生意,從他爺爺那代起就紅火。
到柳聞斌這代,他叔伯姑母家的孩子都上了岸,當正經人,隻剩柳聞斌這慫包小子,讀書跟不上,幹脆就教他怎麼去殡儀館和醫院推銷。别人都是遞名片、說好話,哄逝者家屬,試圖拉來一單。柳聞斌這人比較雞賊,打着佛法普度衆生的名頭,偷偷在公共場所提供虛假的宗教心靈馬殺雞。按摩到位了,别人就心甘情願地掏錢,指望他提供一些附加服務,有祈福或是其他儀式就更好了。
為了偷學個一招半式,柳聞斌經常去二大爺的寺裡聽經,有時還參課,一來二去竟然真讓他學會不少套路,還能從寺廟香客那裡拉到單子。二大爺很煩這侄孫,不讓柳聞斌再來,柳聞斌就換了其他寺,總之這事業越幹越紅火。直到二大爺臨終前,好像得到某種感召,回光返照之際,二大爺點名留下柳聞斌,其他人出去。
二大爺學經講經數十載,未曾向人提過,其實現在世上還剩一位真佛子。何以為真?是說此佛子耳目清明,秩序森嚴,不可思議,唐時期就避世大隐了,可他的威與靈尚存。
不空三藏在金閣寺為他試造了最初幾尊小像,往後又分别在其他唐代大寺中制像留存,确認佛子像的量度标準。有了标準,應該就是為了之後批量地制造,但不空過世後,人間就再燒不出佛子像了。
因此,二大爺手中這尊佛子像,是秘寶中的秘寶。二大爺臨終前獲聞佛子之音,要求将佛子像傳予家中最有佛緣的後代。二大爺思來想去,這大家子裡,算有佛緣的竟然隻有柳聞斌一個人。其他孩子家中雖有念佛誦經的,但死闆愚魯,幾樣大經都念不明白,茹素或課頌隻是做樣子騙自己。若看心誠,其實世上沒有任何信徒是真正的心誠。那還不如選一個思辨靈活的。比起心誠不心誠,佛子似乎更讨厭笨人。
二大爺叫柳聞斌去他家的秘密書櫃裡找到那尊佛子像,以儀式将佛子像請回柳聞斌自己家,給佛子像修一個小佛龛,每日上香,就可以不管了。柳聞斌滿頭問号,什麼叫“就可以不管了”?
二大爺出的氣多,進的氣少,解釋不明白,隻讓柳聞斌記住,他盡量不要主動求佛子,這佛子像不是讓他們許願用的。既不是家神,也不是保護神,其實就是霸道地占了位置,過後很久柳聞斌才知道,這些佛像往往是佛菩薩的監視攝像頭,佛子像也不例外,總得找個地方安置攝像頭,還得聯網、供電。
隻不過這佛子像一進了柳聞斌家,票子、車子、房子、妻子、孩子都來了,那叫一個紅紅火火,盡管他家是做白事的。
大約五年前,柳聞斌照例給佛子上香,卻發現香點不燃了,換多少根都沒用。柳聞斌這下有些汗毛倒豎,但也沒想太多,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再試。他晚上回來,睡前順利地給佛子上了香,倒頭大睡,竟然夢見死去多年的二大爺。二大爺在夢裡敲敲打打,又是木魚又是缽的,硬逼着柳聞斌在夢裡做完這場法事。末了,二大爺說,接下來他真的要走了,柳聞斌記得聽佛子的話。
第二天醒來,佛龛前多了一本可撕老黃曆。柳聞斌定睛一看,這日曆之前不是釘在他家牆上的嗎?怎麼就給人取下來放在這裡了?柳聞斌湊上去,幾個小字跳進眼裡,“忌伐木”。柳聞斌沒多想,把老黃曆挂回牆上,順便撕掉今天這一頁。
早上去店裡點貨,中午棺材店老闆過來邀柳聞斌一起去看林場,前些時日棺材店老闆在地下賭場賭錢,林場老闆輸到褲衩不剩,就拿一處林場做抵,讓棺材店老闆去劃一片地,那裡面的木頭就抵給棺材店了。柳聞斌心想,不去白不去,就當湊個熱鬧,當天他們就驅車前往。城裡皆是實行火葬,但鄉下偏僻地區還能行土葬,尤其S省是少數民族大省,一些有錢的鄉老在購買棺材這方面很舍得下血本,柳聞斌自然而然樂意做棺材推銷的中介。
車開到以後,林場老闆先請他們吃了頓飯,趁天色變暗之前,帶他們上山去看看木頭。柳聞斌背着手走在隊伍末尾,這林場看來至少有五六十年了,果然林場老闆說,這是他老爹以前順手置辦的産業,他爹活着的時候還會盯人維護,現在林場老闆想轉行了,正巧想出手這一批資産,大家相聚也是緣分,如果有人願意接這個盤子,那再好不過。柳聞斌打聽了一下,這林場養護一年少說要二十萬,就算隻買幾畝,那養一棵樹要養多久呢?要交多少年的養護錢呢?柳聞斌就不停地在心裡打算盤,忽然聽棺材店老闆說,這棵木頭好,今天就要了吧,當定金。
原來這棺材店老闆今天就是要帶一棵木頭回家的。隻見棺材店老闆看中了一棵五十年的松樹,可做獨木棺,就算隻是松樹這樣最常見的樹種,可這樹無疤且粗壯,單買木頭也要五位數,如果還要林場幫忙加工運輸,這一棵就是兩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