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到了初七,年節放假的最後一天。
羅愛曜的法身之手牽了整整一夜,直到施霜景醒來松開。施霜景是早起型人,又一次天還未亮就醒了,玉米昨天被看不見的手摸得炸毛,直到深夜才重新進房間,隻鑽進床尾,貼着施霜景的腳睡了一晚上,施霜景早上還不小心踢到它的肥屁股。
施霜景試着隔空撫摸,不知道能不能摸見這無色無相的佛子法身。很可惜,施霜景沒摸着,還收到了羅愛曜的微信消息。
羅愛曜:如果讓你随意就摸到了,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一劍霜寒:……
一劍霜寒:這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一劍霜寒:是不是摸不起?
羅愛曜:什麼意思?
一劍霜寒:就是玩不起
羅愛曜:……
羅愛曜:别玩了。你不是要去給你爸爸掃墓嗎?
一劍霜寒:嗯,吃過早餐就去
一劍霜寒:下午去取剩下的化驗單
羅愛曜:司機會來接你。
一劍霜寒:不用吧,柳司機不用過年嗎?
羅愛曜:他做夢。
羅愛曜:我還留在外地,他竟然還想過年?
一劍霜寒:好吧
一劍霜寒:[玉米蜷成球睡覺照片]
一劍霜寒:今天的小貓!
羅愛曜:可愛。
“天,你父親的骨灰竟然就安置在這家殡儀館的骨灰堂……”柳聞斌靈活地轉方向盤倒車,他來D市的殡儀館簡直比下飯館還熟,“我一會兒就去找他們副主任,你不用交管理費了,順便看看要不要給咱換一個風水位……哦不對,不應該這麼說——小景啊,要不要幹脆找塊墓地?一點都不麻煩的,我不收你錢。”
施霜景解開安全帶,“不用了,柳哥,在這兒挺好的,不遭風吹日曬,管理得也很明白。”柳聞斌讓施霜景喊他柳哥,施霜景想了想總叫人司機或者柳先生确實有些太生分,就這樣換了稱呼。
施霜景去殡儀館對門買菊花和紙錢。羅愛曜早上特意告訴施霜景,他今天上香可用家裡佛龛裡常點的佛子香,不必新買。施霜景還用塑料杯裝了家裡大半杯香灰,用塑料袋幾層紮緊了帶進車裡。他早上出門前特意煮了餃子,用飯盒打包好,再從家裡揀了些漂亮的水果,他是去看爸爸,一切從簡,爸爸會理解的。
柳聞斌天天跑殡儀館,本應該輕車熟路、一派輕松,但是跟在施霜景身旁,不知是不是因為施霜景平日裡總是不苟言笑,柳聞斌一把年紀了,硬生生被施霜景壓住了嬉皮的沖動,擺出穩重樣子。
跟随施霜景去到骨灰堂,一排排的透明玻璃門裡陳列了各色骨灰盒和牌位,有些帶照片,有些則隻有名字。施霜景往架子的最深處走去,直到最裡側,再蹲下來,原來施樓庭的骨灰位在最底下。柳聞斌那個來氣啊,拍了拍施霜景肩膀,低聲說:“這位置太差了,你父親不憋屈?我們今天就擺個小儀式,換個好風水位……你看,至少得這個樓層才合适,不過這殡儀館的骨灰堂一直都滿客,不知道還有沒有位置……”
“不用,真的。柳哥,殡儀館隻收我一百五一年的管理費。”
“這是錢的問題嗎?!”
施霜景招招手,也示意柳聞斌蹲下來,柳聞斌松了松皮帶,蹲在施霜景身邊,聽施霜景解釋道:“我爸當年來D市治病,沒治好,走了,醫院、警局和民政局的人看我還太小,陪我一起辦完了我爸的送别手續。這個樓層不好,所以才沒有人租,第一年管理費都是護士姐姐掏錢幫忙墊的。”
“後來我被表姑領養,去了泸州,住了一年多,被打得受不了了,沒飯吃,沒厚衣服穿,不讓我上學,我隻能跑出來,離家出走。再後來我就被福利院收養,福利院沒過幾年搬到了勵光廠。”施霜景用鑰匙打開小小的玻璃櫃門,手上的布置動作一點沒停,“我中間至少有好幾年沒有回D市,就特别怕我爸的骨灰被人處理了。剛搬來勵光廠的時候,院裡什麼都沒有安頓好,我沒有錢,也就一直沒來看我爸,是直到我上了初中,身上攢了一點劉奶奶的壓歲錢,我才敢找過來。”
施霜景從書包裡掏出毛巾,仔仔細細地擦爸爸的骨灰盒。他家的骨灰位特别簡單,連寫姓名的牌位都沒有,隻有一個光秃秃的象牙白色骨灰盒。“可是殡儀館的人一直沒有把我爸的骨灰處理掉,他們還給了我鑰匙,沒讓我補繳管理費。”施霜景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很感謝這家殡儀館,沒必要為了一些面子工程去麻煩人,更何況這還是大年初七呢。
這下柳聞斌有些啞口無言。這家殡儀館的主任這麼好嗎?長期無主的骨灰位都不清理?算了,人家做都做了,這确實算是很有社會責任感,柳聞斌久違地在這都市生活中品察到一點人情味。柳聞斌不多說什麼,摸出一盒芙蓉王,塞進骨灰位,然後他就離開了骨灰堂,留施霜景一個人還比較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