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你生了什麼病呀?病曆本有沒有帶在身上?”
晚上施霜景去福利院吃飯,劉茜着急地湊上來。昨天醫生讓她去拍片,看看之前的骨折自愈情況,其實也并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醫生建議保守治療,劉茜想到裝了钛闆還得再取,也是更傾向保守治療,反正她覺得自己這把年紀了,臉有點歪也無所謂,動刀子更難受。隻是她現在張口受限,說話就有些含混。這一刻施霜景發現劉茜忽然老了,心裡久久不能回神。
“沒什麼大事,就是太累了。醫生給我開了點保肝藥,吃一段時間再去複查。”施霜景蒙混道。
劉茜點頭,咕哝說:“唉,你不要太緊張,高三是會有些壓力的……我們院裡沒幾個孩子會認真備考,我也經驗不足。李老師還行吧?她知不知道你的情況?”
施霜景說一切都好,讓劉茜不要擔心。正好何曉棟出現在廚房,劉茜招他過來,何曉棟一臉慫樣地慢慢蹭過來,劉茜當即就抄起飯勺要打何曉棟,他真是太讓人生氣了!何曉棟連連大叫,靈巧地躲開,完全看不出前兩天被施霜景又打又踹的。
“叫他跟你說,他之後的打算是什麼!”劉茜氣鼓鼓地回廚房了。
施霜景看向何曉棟,何曉棟的拇指食指八字型張開,比着下巴,說道:“我打算盤個小吃車,去學校附近賣炸洋芋。”
施霜景登時松了一口氣,他真怕何曉棟再出些什麼鬼主意。“擺攤很辛苦,你能堅持?”施霜景扪心自問,他自己都不一定堅持得下來。
“施霜景你别太小看我!你進過勵光廠車間嗎?說是什麼産業升級、全機械化……這年頭當工人也很辛苦好不好?年輕的工人隻配管自動化機床,牛逼的工人研究手搓螺絲——你懂不懂!”
“我真不懂。”
“跟你說也是白費勁。我自己給自己打工,賺口飯錢就得了。”
施霜景思考片刻,隻說:“你要是能養活自己,在廠裡找到房子住,我就考慮給你投資店面。”
“得了吧,我做學生生意的,你見到哪家學校對面的鋪子沒生意?我推小吃車挺好的。”
晚飯時間裡,何曉棟一直拉着施霜景講他的商業計劃。何曉棟說他也是受那些個什麼電子煙的啟發,發現還是學生錢好賺。趁着現在剛開學,他打算好好調查一下附近學校的小吃攤都有什麼類型,查漏補缺。施霜景一味聽着,其實神思根本不在何曉棟這裡。一頓飯吃完,施霜景想回家了,何曉棟仍興緻勃勃、神采飛揚的,施霜景便在告辭前這樣說道:“你不要太勉強自己。這年頭打工賺錢很累,生意剛開始沒起色是正常的。你不要去借那些網貸,打腫臉充胖子。你買小吃車的時候喊上我,我陪你一起去。”施霜景剛才搜了小吃車的價格,發現現在這些三輪車的全套裝備也不便宜,心想陪着人一起去,替他墊個款什麼的。
“啊,這麼好?”
“但是你要寫一份商業計劃書給我。”
“施霜景,我學曆比你高,你怎麼和我擺上譜了?”何曉棟趕緊送人走,“曉得了曉得了,小心我帶着商業計劃書去找羅老師借錢。”
施霜景心想,不需要找羅老師,施霜景自己都借得起。
接下來幾日,施霜景嚴格按照醫囑服藥。他沒有給任何人看他的病曆和診斷,這時施霜景還以為他的病隻是暫時的問題。更何況,他還有羅愛曜。
然而一連好幾天,施霜景都沒能聯系上羅愛曜。不論是在心裡呼喊他,還是執香去家裡佛龛前對他說話,什麼回應都沒有。施霜景對自己的疾病很難啟齒,總希望羅愛曜能讀到或者感知到他的想法,那些曾經的隐私侵犯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他們的默契。
羅愛曜又斷崖式失聯了。施霜景後知後覺地泛起怨憤,羅愛曜說他救過施霜景多少回,可羅愛曜何嘗不是同一個問題犯了又犯?地鐵站那次失聯,施霜景着急上火。這次去馬家大宅,聊着聊着,每日的電話亦是取消,羅愛曜隻留話說他很忙,反正施霜景永遠進不去他的世界,解釋也是不需要的,施霜景應該找準自己的位置——施霜景的腦子裡冒出一個不恰當又恰當的比喻,他偶爾會覺得自己像是被拴在門口的狗,隻能在屋檐下短短一截蔭蔽處永居,不能進家因為他很笨也很髒,不能離家因為他不屬于他自己。
這個惡毒的比喻也把施霜景吓了一跳。彼時施霜景正壓扁了自己的藥盒,一張一張收納起來。他蹲在陳舊的木櫃前,裡面好多藥。那些避孕藥裝在白色的、印有藥店名字的塑料袋裡,唯一一盒打開過的是緊急避孕藥。羅愛曜明明可以用他的招數把東西弄出來,他為什麼要去買套和買藥?好矛盾的一個人。施霜景扣好避孕藥的藥盒,将塑料袋捆緊,塞到藥櫃的最裡側。其他藥大多都過期了,施霜景照吃不誤。看到那麼多藥,想到那麼多次身體不适,施霜景想,羅愛曜的法身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嗎?不能替他治嗎?
羅愛曜的手指撫過施霜景起疹子的地方,紅腫疼癢就消下去。就像那樣的治療。為什麼——我們前幾天是在吵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