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景枯坐在地,他其實已不記得那天自己在心裡和羅愛曜具體吵些什麼了,就是說了些誰先招惹誰的氣話。那根本算不上吵架啊。可如果羅愛曜小氣,就這樣不理他了,那施霜景也不能做什麼。
早春的暖陽灑滿整間客廳,又給防盜窗割出一格一格。施霜景就坐在格與格中間,身上很溫暖,内心很孤獨。孤獨的境遇本不糟糕,糟糕是因為有對比與落差。經曆過兩個人的生活,又把一個人從兩人的畫框裡割出來,放進光影的籠子裡。一寸光陰一寸金,一寸一寸地丈量,好近。光陰好近。施霜景伸手就能摸到了。
到二月底,施霜景的黃疸不僅沒好,甚至荨麻疹又犯了,犯得極其嚴重,渾身紅紅粉粉,腫塊似的。施霜景打電話給柳聞斌,希望他幫忙送自己去醫院。柳聞斌一到施霜景家就吓得魂飛魄散,前來教課的李婉萦也難掩慌張神色,她知道施霜景在吃藥啊,可是怎麼突然爆發得這麼嚴重?施霜景擺擺手,說不出話了。柳聞斌讓李婉萦趕緊搭把手,把施霜景背到樓下,送上車去。施霜景躺在車後座,很狼狽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腦袋,不願别人多看自己的過敏痕迹。
李婉萦當即決定跟車一起送施霜景去急診。柳聞斌都快把油門踩出火星子了,饒是他這樣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碰到這樣的事依舊是焦頭爛額,他滿心想道,完蛋了,佛子讓他照顧施霜景,自己就照顧成這樣?他真的完蛋了。可是佛子難道不知道施霜景生病嗎?他倆這是怎麼了?
柳聞斌很猶豫要不要直接把施霜景送去華西,但考慮到施霜景的荨麻疹檢查是在省人民醫院做的,柳聞斌還是選擇了後者。柳聞斌不知道施霜景去醫院做過第二次檢查。他們把施霜景送到急診,醫生過來詢問發病情況時,施霜景全部說了,從他犯荨麻疹到他之前黃疸來做檢查。這時柳聞斌才知道,原來施霜景知道自己生病,而且生的是這麼嚴重的病。
急診醫生馬上給施霜景做緊急指标檢查和靜脈補液,施霜景躺在急診病床上,忙碌的醫生護士來來去去,柳聞斌短暫地消失了一小會兒,回來之後他忘記李婉萦也在病床旁,直接對施霜景道:“我聯系不上佛子,你是不是也聯系不上?”
施霜景擡眼望向柳聞斌,怔怔盯了一會兒,他才微微偏頭,說道:“原來你也聯系不上。我還以為隻有我聯系不上呢。”
“不是,這馬家人到底有什麼毛病?這都一個月了!佛子竟然還沒回來?!佛子不會被馬家人害了吧?”
李婉萦在旁聽得一頭霧水,“佛子?佛祖的佛嗎?”
施霜景說:“我們是在說羅愛曜。”
“哎喲,小景,啷個辦哦,你那麼可憐……”柳聞斌的郁悶溢于言表,“你病了多久?上次你就該喊我陪你來的!不行就該直接住院!”
李婉萦則是安慰施霜景,要施霜景好好養病照顧自己,她真是非常内疚,拉着生病的施霜景複習——也是施霜景真能扛,他告訴李婉萦自己是有點肝方面的問題,吃着藥呢,沒大事。但其實施霜景最近疲憊感極其強烈,他完全是靠意志力将自己壓在書桌前聽課,有時甚至靠着上課轉移注意力,遺忘自己右腹的隐痛。
檢驗結果很快便下來,急診醫生聯系了消化内科醫生過來會診,省人民醫院沒有專門的肝病中心。消化内科收治了施霜景,接下來這一整天都在完善專科檢查。施霜景的荨麻疹爆發很嚴重,醫生用藥非常謹慎,因為一些抗組胺藥對肝功能的影響也很大。折騰到晚上,施霜景仍沒拿到個結果,隻覺得渾身很無力。
李婉萦守到晚上八點才走。柳聞斌隻是起身去給施霜景接水,施霜景便立刻說:“柳哥,你今晚能不能先别走?”
“哎,我不走,我當然不走。”柳聞斌好心疼,不自覺切換成哄兒子的語氣,“我去給你接點水。你餓不餓?我這裡還有顆雞蛋。”
施霜景搖頭,隻是目送柳聞斌去打水。柳聞斌打完水回來,發現施霜景還盯着門。施霜景睡中間的病床,左右不靠的,柳聞斌一下午都在找關系,要華西的病床,他想把施霜景轉去華西醫院。
兩旁都有病人,已到了睡覺的時間,靠門的病床和陪護家屬已經睡了。柳聞斌請人架了陪護床,拉上簾子,盡量為施霜景隔離出休息的空間。柳聞斌一邊做事,一邊安慰施霜景:“小景你放心,你柳哥我天天跑醫院,很熟練的。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明天我讓你嫂子做了帶過來。會沒事的,你吉人自有天相,等佛子回來就好了。”
一提到佛子,施霜景這才擡起沒輸液的左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要是他不回來呢?”施霜景的聲音中隐隐透出崩潰。他忍了一整天……不止一天。他忍了好久。直到現在,他才終于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懼,不得不問了。
柳聞斌也有點眼濕,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很感性的中年人。柳聞斌輕聲但堅定地說:“他要是不回來,我就去馬家找他。你不要擔心,我知道馬家怎麼去,從D市坐飛機到西甯,再開車去祁連山,路線我都記得的。佛子不會不管你,他肯定是被事情拖住了。你要好好休息,一定要等佛子回來,他回來就有辦法了。”
“謝謝柳哥。”
柳聞斌将熱水倒進盆裡,擰熱毛巾給施霜景擦了臉。施霜景不願意把自己的情況告訴福利院的人,這人犟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