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蕾去請管床的醫生,就說施霜景的愛人來了,請醫生再好好講講施霜景現在的情況。醫生見到羅愛曜第一面,立刻提醒他:“戴口罩。”羅愛曜冷不丁被提醒,才發現所有的家屬其實都戴着口罩,他趕忙接過童蕾遞過來的口罩,戴好,聽醫生講施霜景的情況。醫生解釋了自身免疫性肝炎的急性起病病程,如今施霜景急性肝衰竭,肝性腦病導緻昏迷,腎功能也很受影響,今晚是個關鍵期,如果病人其他器官還能撐住,說不定能排一下肝移植手術,但這很需要時間,手術指征也很可能一個天一個地,這都說不好的。
衆人觀察羅愛曜的表情,本就觀察不出什麼表情細節,口罩一戴,更是不清楚羅愛曜到底作何想法了。醫生解釋完畢,她很想放這位大帥哥進去看看病人,畢竟一天拖一天,今天一個樣,明天就另一個樣了,可規定就是規定。羅愛曜提出,他能不能去醫生辦公室細談,醫生說在這兒談就行,她是值夜班的主治。羅愛曜表示自己不是對治療方案有疑問,就是想問些細節,當着外人的面不方便問。随後羅愛曜就跟主治去了醫生辦公室。
幾分鐘後,主治醫生從辦公室出來,刷開重症監護室大門,進去檢查病人的情況。門口的柳聞斌等人摸不透羅愛曜的做法和想法,醫生出來了羅愛曜都還沒出來,唉,到底怎麼辦啊,能不能救呢?要是不能救,柳聞斌要接施霜景的葬禮活嗎?柳聞斌大手摩挲胸口,這大半個月來心情坐過山車,真要短命了。
主治醫生檢查完畢出來,摘手套、摘帽子,按電梯門,就這樣下了樓。她雙眼直直地前望,在夜中如炬火明亮。她就這樣穿白大褂在深夜的院區行走着,找到剛才他們停車的地方。深夜了,停車場半滿半空,主治醫生行走在白線與空地之間,黑夜登時給抽走了滿盈的顔色,呈現一種薄紙般的蒼藍,再一看主治醫生已經停住腳步,面目不清的多頭、多首佛子法身顯形,他托抱着穿病号服的施霜景,他幾乎從未化出過這般具體的、便于使用的人形,在不同的光下有不同相面,眨眼間身若百色,深紅木漆的,金屬的,寶石的,玉的,灰粉的,花崗的……但不變的是他托着施霜景。這時羅愛曜帶着其他人從樓上下來,柳聞斌接手司機的駕駛位,羅愛曜從法身手中接過施霜景,坐進後座。車燈一閃,很快就開出了醫院。
直到人去樓空,主治醫生才給一個響指叫醒。她環顧四周,自己怎麼會來停車場?什麼時候的事?她夢遊了?
主治醫生俨然已經忘記了她與羅愛曜的談話,施霜景在兩家醫院的記錄皆已抹去,大家都不會記得有這樣一個男孩曾來過醫院。
羅愛曜隻是着急,人并不傻。女醫生進重症監護室,法身見人身已抵達,帶施霜景入虛空境界,并跟随女醫生離開重症監護室。法身若跟随在人類身後,便不那麼容易“迷路”——羅愛曜狀況不佳,隻那麼短短一截路而已,那種荒野一般的迷失感如影随形,這讓羅愛曜不得不謹慎再謹慎。
脫離重症監護和體外生命維持工具,施霜景的狀況糟糕到一定地步,羅愛曜偷帶他出來,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具現化的代價。他們必須回到勵光廠壇場,羅愛曜寄希望于勵光廠特殊的屬性能幫到一點忙。
上一次兩人一起坐在車後座,是纏綿、親吻、相愛。這一次兩人一起坐在車後座,是病痛、死亡、相離。羅愛曜不想再要任何對比了。看見施霜景生病的樣子,便再也想不起他健康時的模樣,刀劈斧鑿般一道一道的創傷,将自負全抽走,以恐懼填進傷口,羅愛曜有點不認識這樣的自己,唯獨認識的竟然是面目大變的施霜景。施霜景不論怎樣都是施霜景。你在就好了。隻要你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