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愛曜還記得施霜景在家裡櫃子發現殘劍的那天,他們的感情尚還朦胧,羅愛曜一句多餘的解釋也沒有,隻叫施霜景将斷劍留在自己身邊。那天起,羅愛曜就感覺到,此劍必将刺出。從金剛杵到文殊劍,文殊菩薩一直作隐隐的存在,讓羅愛曜無法無視,卻又不能斷言。
數支箭搭在弓上,瞄準正意欲打斷施霜景行動的青獅。羅愛曜不知曉施霜景能透過蓮胎花瓣間的細縫看見他,他剛才射出的金剛箭抵消了施霜景傷青獅的因果——凡人不可傷神獸,否則有罪。
羅愛曜最清楚這傳統的佛國觀裡,階級最為鮮明,千千萬萬年了,怎麼仍是如此呢,不可低位殺高位,不可同級殺,隻剩下高位殺低位,然而他們這些佛又從來不說“殺”字,隻非常圓滿地認為一切煩擾生命是魔,降魔除障,天下清淨,殺你是除我的障,若你不是我的障,我怎能殺你?若你不是我的障,便輪不到我。
然而現在弓箭作用一轉,不再是抵消施霜景傷青獅的因果,而是羅愛曜主動出手,帶着制服青獅的強烈意圖。佛眼端視,望盡多重空間,羅愛曜鎖定青獅,連放七箭。那頭的青獅躲避不得,仿若虛空中遭人索命,青獅慌逃,撞上紅柱,一箭射透它的左眼,将它釘在柱上,兩隻前蹄懸空,無盡的可憐,而後六箭分别射中它的頸部、脊梁、腹部和前胸。
最後一支箭就這樣擦過施霜景的眼前,明明速度快若光,可施霜景就是讀出了箭身的小字,是羅愛曜留的訊息。
羅愛曜說:殺了那蓮苞。
施霜景被各種假訊息騙過很多很多次,他一介普通人要怎麼分辨真假?施霜景撐大膽子,來到掙紮的青獅身前,猜想其他六支箭上是否留了訊息。
果然,其他箭上也有羅愛曜的留言。合起來是這樣一段話:
這是文殊菩薩對我與你共同的試煉。
文殊借你的命格顯靈,你便也可以使用文殊劍。
不必與青獅争鬥,它是為刺激你破戒;人不可傷神獸。
你的劍應是用在我身上。
你所抱的蓮苞内,是我另一個未完成的‘相’。
文殊仗劍刺佛以驗法,你也應執劍殺我以驗相。
殺了那蓮苞。
羅愛曜品味下來,更認同地藏菩薩的轉圜辦法,他吃人、提前取祭品之因果,是送此人再入輪回,此手段絕對可稱為殺人,羅愛曜也會承擔其後果。這不,他從不将自己摘幹淨,自願留在有情世間做修行。對于佛來說,殺人不會償命,隻是無限延長了自己與人間的牽扯。它們是很怕麻煩的一類存在,強調各人有因果業報,或許也隻是不願髒了自己的手。
密宗落定于人間,他行凡人的便宜願望,是從中悟自己的大願,然密宗的願相比大小乘的願,隻象征一把鑰匙。依羅愛曜所悟見的,他會做持鑰匙的佛,而不是門後坐等的佛。生是授鑰匙,死也是授鑰匙,教度的體系明确,密佛為師,不上須彌,着眼有情人間。
他曾認為這是髒活,可現在看來,以染證無染,特别妥帖,特别符合羅愛曜的需求。他可以依舊做他的佛子,反正已是天下無敵;但也可以涅槃之後再轉度回來,以菩薩相或明王相示人,或幹脆找到自己的辦法,密佛回世。還是涅槃了好,不然雖是天下無敵,可天外有天,始終不與佛同級,很難行方便。話又說回來,“髒活”、“麻煩”、“浪費時間”……像羅愛曜這樣的存在,它的時間太多了,多到不浪費就顯得空虛。有人做知識生産者,就有人做知識運用者,還有像羅愛曜這樣的存在,既生産經文,又實踐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