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什麼是死
不想這靈草,竟有這般忠心,他輕聲道:“此事與你無關,退下吧。”
小神仙扭頭望向他,滿眼疑惑的想要扶他起身。突然又松了手,好似看見了什麼稀罕物。隻見她徑直跑到二哥面前,仰頭望着二哥道:“你的毒也太兇狠了,姨姨咳的可難受了,爹爹說了,比試都該點到為止!”
衆人聞聲望去,二哥毒蛇般的眼神銳利的盯着她,口中卻柔聲道:“好孩子,你雖忠心護主,也不可誣告,若我當真同你計較,你小小年紀,又如何受得住這責罰!”
“太醫,驗!”父皇冷冷的說道。
二哥聞言一愣,跪地道:“兒臣自小養在母妃膝下,母妃待兒臣比皇兄皇姐更為精心,兒臣早已将母妃視作親母!不想今日卻無端受此指控,稚子雖年幼,可兒子一片赤誠也斷不可受她污蔑,稍後真相大白,還請父皇給兒臣一個公道!”
太醫細細查看,小神仙愣住了,指着他的手指道:“不是在這兒嗎?還驗什麼?”
太醫銀針刺入,鮮血緩緩滴入杯中”
太醫忙跪地道:“臣惶恐,二殿下血中卻有一絲幽藍色,的确是無常帖,但……痕迹很輕。”
二哥慘然道:“父皇!母妃今晨吐血,是兒臣親手捧住了毒血,才沒讓血污了母妃貴體,想必便是那時毒侵入體。沒成想,如今手上污痕竟成了這妖童污蔑兒臣的刀!天理昭昭,兒臣一片孝心,怎容得她這般侮辱!”
蕭南風聞言,忙膝行上前将小神仙拉到身邊跪下:“父皇,還請明查,究竟是毒血侵入血脈,還是說親手下毒沾染入體!兒臣請取娘娘體内毒血,兒臣願親自以身試毒!”
父皇聞言道:“太子回宮吧,毒藥的顔色,幾時肯說,幾時再來見朕。至于這女婢,拖下去,即刻打死!”
蕭南風心底一陣凄涼,有疑為何不究!就因為二哥母族是嚴氏大族,就因為二哥與端妃兒女手足情深,父皇就能偏心至此嗎!急怒讓他猛的嘔出一口鮮血來,小神仙忙熟練的掐住他的虎口,蕭南風這才感覺心疾稍緩,怎奈身旁内侍早已上前要抓走她,父皇母後高坐,皆是一臉冷漠。
蕭南風執拗的将這小人兒護在懷中,國士報之,國士待之,父皇色令智昏多年,今日他定不許自己的小忠仆冤死,隻為父皇博端妃一笑!
正撕扯掙紮時,庭中傳來明悟的聲音:“奴才明悟,有重要物證進獻!”
蕭南風猛的回頭,那濃眉少年跪在雨中,挺直的脊梁,如天柱一般。
當素錦掀開,一具具屍首露出時,二哥面容閃過一絲恐慌。
明悟說道:“啟禀陛下,奴才在二皇子院中,尋到了四十一隻老鼠屍骸,每具屍骸骨色皆黑,乃是中毒而亡,且骨色深淺不一,應是有人試毒所用!”
二哥驚慌跪地道:“父皇,此事兒臣不知!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母後緩緩開口道:“陛下,此事疑點頗多,若草草了結,難以服衆,兩位皇兒身系靳氏、嚴氏大族清譽,還請陛下招神捕司查明真相。”
父皇聞言望向母後,眼中的惱意似是要把母後吞沒,母後卻波瀾不驚,絲毫不懼。
蕭南風擔憂的望着母後,卻聽見蕭楚瑤落井下石的聲音——
“父皇!”蕭楚瑤笑意吟吟地從内室出來。
她走至殿中,一改往日玩笑,穩重行禮:“父皇,母妃說了,此番遭難多虧靈童相救,求父皇禮重靈童,為母妃積福。至于今日之事環環相扣,庸醫誤診,巫醫惑人,女婢叛主,幕後黑手别有用心之人離間骨肉!母妃已派人前往捉拿,還請父皇切莫錯怪太子和二殿下。”
蕭南風一愣,端妃居然肯息事甯人,這般顧全大局,竟不打算趁機了結了他和二哥?來不及多想,蕭楚瑤已繼續說道。
“绾兒過來……”
女童聞言從蕭南風懷裡離開,朝蕭楚瑤走去。
蕭楚瑤摟着女童道:“靈童婉兒于母妃有恩,父皇要如何賞賜?。”
“你叫绾兒,哪個绾?”父皇皺眉說道。
“绾绾!柳枝挑亮小花燈,踮腳绾住落流星。”女童拍手念起了童謠,絲毫沒有死裡逃生該有的矜持。
父皇一怔,說道:“這名字不祥,讓你母妃給她換一個,好生教養不得生事。護衛明悟禦前失儀,打七十大闆。其餘涉事的賊人一并帶下去,炙刃你親自料理!衆人都退了吧,讓端妃好生休息。”
他扭頭看了眼小神仙,父皇的意思是想讓她養在芷栖殿,可是他的心疾……
蕭南風無奈起身,拱手便要退下。
“等我呀!”女童的小短腿忙不疊的朝他跑了過來,小小的身軀像錦被般輕輕地攏在他腿上。
他低頭看向這孩子,眼中滿是不舍。
“绾兒,跟着姐姐,姐姐每日哄你玩耍好不好?蕭南風可不是好人,你跟着他,可是要吃苦頭的。”蕭楚瑤自小說話便這般造次,奈何父皇嬌縱,無人敢說她半句。
“姐姐再見,绾兒跟着他有正事要做呢!”女童依舊滿眼認真。
蕭楚瑤噗嗤一笑:“好,本公主會經常過去找你的。”
而後轉向他,拉着臉說道:“蕭南風!不準為難她!”
蕭南風牽起女童起身離開,母後卻傲立未動,蕭楚溪和蕭楚瑤已去了内室,蕭南齊也默默離開不敢再生事。
偌大的宮殿,隻剩父皇母後二人,不知母後會與父皇說些什麼。
走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他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欣喜,好在,好在明悟保住了性命。
身旁的小神仙卻突然輕聲唱了起來:天微微,夜垂垂,星兒落了,淬火堆。
他将這團孩子抱得更緊,隻有這半星暖意,才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她嫩芽般的手碰了碰他冰冷的臉頰:“别怕,我護着你。”
這童音,讓他心底更起幾分不忍,雖說是顆靈草,但她跟稚子有何不同。這幾日,自己幾乎瘋魔的尋求着讓她化草之法,隻為讓這病軀過那春獵大關!如今,自己被父皇禁足,春獵自是無緣,儲位也岌岌可危,這靈草方才那般維護自己,是否不該……
冷風夾着凄雨,淩厲的砸在臉上,他将小神仙放到地上,在心底暗暗說道:“不必多慮,這本就是……神靈賜下的,渡我的橋!”
女童一回殿就睡了,明悟被人擡了回來,衆人退盡後,明悟忙道:“主子,我沒事!今日是我莽撞了!聽到紅兒傳信,說主子被指認毒殺端妃,急得我三魂不見七魄!唉,白白浪費了扳倒他的好時機!”
蕭南風不言,起身離開,浪費?想必不盡然。
“孤與嬷嬷叙話,爾等退下。”蕭南風對外吩咐道。
白發蒼蒼的老妪顫巍巍起身,蕭南風忙擡手欲扶,嬷嬷依舊行禮,絲毫不亂。
“敢問嬷嬷,可有宮廷秘聞事涉無常帖?”蕭南風問道。
嬷嬷驚得一顫,凝眉不語。
“嬷嬷,孤今日險些因此丢了性命,還請嬷嬷明言,好讓孤早做打算。”蕭南風望着她繼續問道。
“回殿下,十五年前,伏悠國十皇子,也就是如今伏悠國國君一母同胞的幼弟,十皇子出使大盛,本已商議好了兩國止戰,百姓安甯。怎奈十皇子在席間被人下了無常帖,因着毒中摻了解藥,故而十皇子出都城八百裡後,才毒發身亡!”
“後來呢!”蕭南風忙問道。
“伏悠國大怒,大軍犯境,端妃娘娘父兄皆戰死,靳氏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此一戰,端妃從将門虎女變為忠烈遺孤,而咱們娘娘因着靳氏榮耀,登上鳳位。”
“難道那場大戰就沒有其他得益之人?”蕭南風擰眉問道。
“還有文家、嚴家,隻是都比不上靳氏一族的戰功。”嬷嬷答道。
嬷嬷見他不言,繼續說道:“陛下與端妃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蕭南風沉默半晌,而後問道:“父皇今日說绾字不吉,嬷嬷可知有何緣由?”
“奴婢不知,但是陛下既言不吉,必有深意。”嬷嬷答道。
蕭南風默默離開,不再說話,連侍奉祖母的老嬷嬷都不知曉,不知這字有何玄機,又或者隻是父皇對自己的又一次打壓?
又是一晚,靈草依舊沒有絲毫化形的迹象。
清晨,紅玉提來一個籠子,跪地道:“回主子,一隻是餓了許久,一隻被刺傷流血,還有一隻服了劇毒,皆是瀕死。”
紅玉說完退下,蕭南風打開籠子,将籠中白鼠,逐個放到女童手中,女童睡得極沉,毫無察覺。
前兩隻白鼠躺在女童手中奄奄一息,第三隻,接觸到女童的瞬間,四肢一顫!蕭南風閉氣凝神,就見白鼠奮力一翻,竟一躍而起!
蕭南風忙抓走白鼠放回籠中。
直至日上三竿,蕭南風望着籠中進食自如的白鼠,暗暗攥緊了拳頭!
所以靈草隻有解毒之效,所以自己這病……
難怪自己從立儲之日便突然患上這心疾,原以為是天罰,卻不想是人禍!
隻是,到底是誰下的毒,日日折磨卻并不毒發身亡?幕後黑手究竟意欲何為?
“咳咳……”女童嬌弱的咳嗽聲傳來,他忙蓋上籠子,走到床前。
第四章影榕山最厲害的毒王
“小神仙醒了,早膳想用些什麼?”蕭南風問道。
“咳咳,小孩兒,這個好冰,快拿走。”女童邊說邊拿出頸上挂着的玉珏。
這浸過天山雪水的玉珏終于起效用了嗎,蕭南風震驚的望着女童手中的玉珏。
“咳咳……”女童又咳了兩聲。
蕭南風有些許不忍,隻得在心底默念,這是解毒的靈草,不是稚童。
他輕聲問道:“小神仙,當真願意救治弟子?”
“爹爹讓我救,我便救。”她擡手拿起床邊的畫軸說道。
畫軸是他回宮那日畫下的青衣仙人的畫像,女童見到後就抱着不放,夜夜摟着畫軸入眠。
“多謝小神仙。這玉珏能助弟子病愈,還請小神仙時刻戴着,不要摘下。”蕭南風望着她,懇求道。
“咳咳……好吧,隻是我并沒看出有藥效!”女童望着玉珏滿眼的疑惑。
午膳剛過,蕭楚瑤就派人送了許多小玩意。送禮過來的宮人,對着小神仙好一番關懷,蕭南暗暗皺起了眉,玉珏已然起效,若是她突然化形,到時跟蕭楚瑤又是好一番麻煩。隻是,解毒要緊,他也顧不上其他了。
就這般又過了幾日,女童咳嗽加重,整日懶洋洋躺在床上,蕭南風每日下學回來就守在女童床邊,靈草依舊沒有化形的迹象。
清晨,女童昏睡中,紅玉跪地道:“主子,這陣子屬下等日夜緊盯,這是可疑之人名冊。”
“證據确鑿的,暗中處置了,含糊不清的,尋個錯處趕出宮去。”蕭南風冷冷說道。
“母後宮中的眼線留用。”他思忖了片刻說道。
紅玉又說道:“主子,嚴貴人封嫔,陛下還将二皇子送去她膝下撫養,今日早朝,又對嚴将軍百般關懷,陛下此舉……”
蕭南風不答。
這些年,父皇對靳氏的打壓和猜忌從未停過,如今對嚴氏的态度,必有深意。
“爹爹!别走!”女童夢中突然哭喊起來。
蕭南風忙擡手讓紅玉退下,輕輕拍着女童安撫。
就在這時,夢中哭喊的女童小手胡亂一擾,正好打翻了蕭南風放在榻邊矮幾上的一杯清茶。茶水“嘩啦”澆滅了旁邊剛點燃不久、給房間熏香的一小截線香。
青煙瞬間暴散開來,那香中混着烏桕淚——書上說的能讓靈草化形的藥。
蕭南風看着熄滅的香頭,再看看睡得香甜的小臉,眼神幽暗。
巧合?還是……她不願化草,為自己入藥?
女童哭聲越來越大,蕭南風忙摟起她,喊道:“小神仙,醒醒。”
女童猛的睜開眼睛,緊緊抱住蕭南風大哭起來。
蕭南風輕輕拍着她,說道:“沒事了,隻是夢。”
小神仙哭聲漸熄,仰頭望着他,小心的問道:“什麼是打死?”
晨光下,女童羊脂玉般的臉被淚珠沁得發亮,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此刻眼神竟似幼時養着的那隻白兔般可憐。
蕭南風一怔,柔聲道:“别怕,沒事了。”
突然她眼中閃過一絲金芒,蕭南風欣喜又不忍,今日,便是靈草的化形之日了嗎?
就聽小神仙聲音帶着鼻音說道:“爹爹說,十日後就來接我,若是他沒來,那他和娘親就是死了,讓我一個人乖乖聽話。可是我一個人,聽誰的話?”
蕭南風心頭劇震:“爹爹?娘親?死了!”
女童卻拿起畫軸,緊緊抱在懷中。
死了?仙人怎會死!那畫像明明是青衣仙人,就是他一句谶語,自己才尋到了……尋到了一個能止心痛的靈草!
不!不可能!明明是靈草,明明是仙人!
他望着女童,焦急的說道:“弟子帶你出宮尋爹爹,你家在哪兒!你爹爹叫什麼!”
女童仰頭欣喜的望向他:“我爹爹叫大神仙,我叫小神仙,我娘親叫沅娘。我家在山上,有阿花在的就是我家。”
“你……不是靈草?”蕭南風心有不甘的問道。
“什麼靈草?我是影榕山最厲害的毒王!他們都叫我……”
“住口!好大的狗膽,你們竟敢騙孤!”蕭南風憤怒的打斷道。
女童一怔納悶的望着他。
”你究竟是誰派來的細作?”
“什麼是細作?”
他握着女童的胳膊,手不自覺的收緊,女童微微擰着眉,卻忍着痛,輕輕拍着他的頭,好似在安慰他。
蕭南風怒道:“放肆!”
女童吓了一激靈,繼而闆起臉如夫子訓徒:“我忍你很久了,再這般沒規矩,定讓你長記性!”
蕭南風一愣,正要再說,隻見女童一揮袖子,他就像被鐵網縛住了一般,全身痙攣着砸到地上,女童一腳踩在他肩頭說道:“知錯就舉手,爹爹說了投降輸一半。”
蕭南風抖的牙齒咯吱作響,心底暗罵:“這哪是靈草,分明是撿回來個魔王!”
“還不認輸!那我走了,不管你了!”
蕭南風慌張的舉起右手,卻見小矮子已經蹦跳着跑出門去,他在心裡不住怒喊:“回來!給孤回來!”奈何嘴上卻一聲都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起身時,雙腿已然打顫,他佝偻着搖到桌邊,勉強将自己癱到桌上,就聽見紅玉欣喜的聲音:“找到了,主子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