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風暗暗握緊了拳頭,卻聽見一聲清淩淩的脆聲:“回陛下,奴婢知道王爺為何要尋布虎,定是因為婢子那日的蠢話!”
九皇叔眼中寒意一閃而過,而後笑道:“好嬌蠻的丫頭,皇兄,臣弟陪你去勤政殿吧,文崇嶽那個直脾氣大炮仗想必又要讓江公公為難了。”
父皇卻望向甯芊芊說道:“你且說說,是什麼蠢話?”
甯芊芊道:“那日,殿下說,當以史為鑒,前朝苛政如虎,婢子忙問殿下要什麼樣的虎,婢子好快些去尋針線來。殿下就斥責婢子,蠢東西,若天下之人都似婢子這般不學無術,玩物喪志,那天下黎民豈不受苦!”
“老九,她當年也總這般打趣你。”父皇笑道,九皇叔一愣,忙跟上父皇轉身離開。
甯芊芊也忙退了出去,他收回目光,卻發覺蕭楚溪仍怔怔的望着她,那呆雁般的眼神,像一縷輕紗,籠罩在蕭南風身旁,雖無觸碰,卻甚是惱人!
蕭楚溪很快收回了目光,可那扇礙眼的窗,卻開了整整一堂。
課間小憩,他快步走出殿外,那丫頭忙跟了上來,趁四下無人,他怒道:“誰讓你貿然開口!”
“無事的,陛下喜歡人這般造次。我今日可算忠勇,為殿下效力?”她輕聲說道。
飄絮般的數語卻似牛毛細雨,刺的人滿是酸澀,他按下心底歎息,斥道:“自作聰明,規矩都沒學會!誰準你來這兒丢孤的臉!”
這話有些嚴厲,她已不悅的側過身去,蕭南風的目光掠過她微紅的眼眶,最終落在她無意識望向遠處宮牆的、帶着一絲惘然的眸子上。宮牆之外,是市井煙火?還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蕭南風有些慌了,忙說道:“去玩吧,準你去禦花園逛逛,半個時辰,不許多待!”
她眼中瞬間有了些許喜色,離開時的繡鞋好似追着落花。
不多時,父皇身邊的内侍便喚他過去,催的這般急,他忙起身往勤政殿走去,途徑禦花園卻見那丫頭居然還在瘋玩,沒想到長公主也在一旁,他望着那丫頭肆意的笑臉,終是有些不忍。
她一向輕柔的聲音,此刻卻脆生生的叫着:“楚瑤,快來。” 兩個影子追着雀兒掠過假山,整個禦花園盡是佩玉相叩的脆響。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離開,進殿時,九皇叔正說道:“年少情深,如夢似畫。”
九皇叔還不死心,就偏要在父皇面前搬弄口舌是非!
父皇眼中寒意還未散去,他隻得跪的端正,九皇叔忙說道:“太子玉體嬌貴,皇兄快别讓他跪在潮地下了。”
父皇擡手,他起身肅立,并不與九皇叔争辯,一旁的文大人卻徑直遞了個折子給他:“敢問殿下,名單上的人,可都識得!”
他細細看完名冊,恭敬答道:“禀父皇,其中過半是兒臣母族中人。”
父皇擡眸,還未開口,就聽内侍傳話,靳大人到。蕭南風望見父皇眼中一閃而過的了然,後背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舅父緩緩走了進來,跪地道 :“禀陛下,臣有罪,未能約束族中子弟,犯下此等大禍,實在罪該萬死。昨日太子殿下已嚴厲申斥過,臣已連夜将衆人按族規嚴懲,所貪銀兩直至方才已盡數收繳,封在院中。請陛下降罪。”
父皇望向他,問道:“當如何處置,太子,你說。”
蕭南風跪地道:“昨日舅父行的是族規,今日要論的則是國法,當依律裁決。”
文大人認真說道:“殿下既言‘依律’,為何卻又‘私相授受’?事涉母族,更當避嫌才是。臣恐此法一開,日後貪腐之徒紛紛效仿,先吞贓款,待事情敗露再行吐出,則國法威嚴何在?”
蕭南風迎着文崇嶽咄咄逼人的目光,背脊挺直。他能感受到禦座上投下的審視,也能感覺到九皇叔那看好戲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意,文崇嶽這哪裡是剛直,分明是狠厲癫狂,欲置他于死地!
“文大人心系國法,剛正不阿,南風欽佩。然身為儲君,本就有訓誡外戚之責,族中劣迹,南風也言依律裁決,并未袒護。且律法之本,在安民正風,非僅為懲處。若連主動認罪、竭力補救亦被指為‘徇私’,豈非堵塞改過之門,矯枉過正?南風所為,正是為此。”蕭南風拱手說道。
父皇道:“文卿剛直可嘉。然靳家既已認罪追贓,太子所言乃持正直言。所謂‘私相授受’…”
皇帝目光掃過蕭南風,帶着不易察覺的深意,又轉向文崇嶽,語氣轉沉,“文卿,朝堂之上,論事須有實據,不可誅心。此事,不必再論。着有司按律詳查,據實定罪便罷。”
文崇嶽還要再說,九皇叔扭頭眉頭微皺了一瞬。
父皇揮手屏退了衆人,他二人一齊退下的模樣,有好似文臣武将般泾渭分明。
來不及多想,待衆人退淨,蕭南風忙磕頭說道:“兒臣不孝,請父皇責罰。”
卻聽見至尊之位上傳來一聲:“風兒,你鎮得住他們嗎?”
蕭南風擡頭望向父皇,父皇此刻眼中的神色,讓他不知該如何作答,父皇說道:“你去吧,一個月後,朕會當衆考較你的武藝,這陣子多去軍中曆練,記着,大盛從無病弱之君!”
他壓下滿懷心事,回到東宮,剛進殿,就見那丫頭正跪在院中,來不及多問,明悟已上前禀告,母後等在殿中多時。
殿中地上,碎着一地的玩意,九連環、蹴鞠統統被砸爛,他忙跪下請安。
母後斥道:“蕭楚溪不日便要去邊關建功立業,你父皇的心思,你當真不明白?竟然還整日跟個丫頭厮混,簡直荒唐!你若當真這般不濟,那也無妨,三皇子生母早逝,這些年侍奉本宮,無不體貼!”
蕭南風忙道:“母後息怒,兒臣知錯,日後定當勤勉,請母後放心。”
啪,母後擲下一個畫軸,緩緩打開,他手驚得一顫。
母後道:“蕭楚溪不日就要離宮分府,本宮便把這女子賜給他為侍妾。有她規勸,省的那莽夫生出異心來。”
蕭南風驚慌的說道:“此女乃是兒臣的擋災靈童,留她在側,一丈之内,可替兒臣擋去血光之災。請母後另選佳人。”
母後冷冷說道:“此等荒唐之言也敢拿來糊弄!本宮教過你,儲君不可動心不可有情!”
蕭南風忙磕頭道:“兒臣對她絕無私情,十二年前,春獵冷箭;清明之日,污蔑構陷,五年前,宮外遇襲,這些劫難,母後可還記得?”
他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那枚僞造的“惠池仙人”玉牌,雙手奉上:“兒臣留她在身邊,皆是因仙人言,此女命格奇特,乃‘聚靈擋煞’之體,與兒臣有共生之契。此玉牌便是信物!兒臣一直貼身佩戴,不敢有違神谕!”
蕭南風扭頭看了眼院中跪着的甯芊芊,冷厲的說道:“這靈童近來确有造次,兒臣定當嚴加管教,以儆效尤。母後放心,兒臣知曉輕重,斷不會為了一介婢子,誤了國本!”
母後盯着玉佩的目光依舊冰冷:“好生管教!若再讓本宮聽到什麼風言風語,那便宮規處置!”
母後拂袖而去,他在滿殿狼藉中,緩緩扭頭,院中跪着的單薄身影,好似黃昏後的最後一縷微光,眼看着便要被夜色吞噬。
宮規處置……
半晌,他猛的撿起了地上畫軸,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也罷,孤本就配不上承歡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