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病便是好久,蕭南風每日晚膳時,都會盯着她乖乖把藥喝完,看她被那藥苦的滿是委屈,便忙将蜜餞送入她口中,平日裡淘氣頑劣的小丫頭,如今卻是一副嬌弱模樣。蕭南風從未有過這般的感覺,總想湊上去替她,卻隻能手足無措的看着她痛看着她苦,仿佛五髒肺腑都浸在了堿水一般。
終是到了考較這日,蕭南風策馬挽弓的瞬間,箭矢破風直貫靶心。他回到高台上,恭敬的守在一旁,卻見父皇唇角微揚,侍駕的老臣們交換着意味深長的眼神。
回東宮的路上,明悟笑道:“主子今日這三箭,把統領禁軍的九王爺眼都看直了!”
蕭南風并未答話,九皇叔必有後招,又怎會善罷甘休。隻是這陣子,無論自己習武多麼拼命,這心疾都未曾發作過,也甚是奇了。
他克制着歡喜回到東宮,甯芊芊還睡着,他輕輕坐下,卻依舊驚醒了她。
她坐起身問道:“今日考較如何,陛下滿意嗎?”
蕭南風笑道:“聖心大悅。”
聞言她突然起身跪在床上:“殿下心疾已然根治,求殿下恩典,送奴婢出宮。”
他大驚,猛的攥住她的腕子,卻聽她一聲叫嚷,慌得松開了手,見她将手藏到身後,蕭南風卻不敢再問,他轉身便要離去,甯芊芊卻倔強地說道:“求殿下仁慈,送奴婢出宮!”
蕭南風強壓下心底翻滾的恐慌,望着她澄澈的眼,冷冷的質問道:“已然根治?孤今日搭弓射箭,心痛何時止過!”
每一個字都似冰淩一般,将她眼中的希冀一點點打碎,望着她周身蔓延開的絕望,蕭南風忙不疊的逃了出去。
根治……她為何這般說!她是當真根治了孤,還是隻是想走?
這些年,為何?為何她總這般念着離宮!
她要去哪?山林?她說過,她的家在遠山雲霧裡!她生來就是山間的精靈,沃野、水澤、青山、雲間……
這些她曾向往描繪的畫面,此刻成了最鋒利的刀刃。一旦離了這宮牆,她便會如歸林的鳥,一頭紮進那片蒼翠,再也……再也尋不回來了!
甯芊芊!這三個字燙的她發狂。孤這心疾,孤不準……它便好不了!
東宮大殿中,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紅玉,蕭南風終是怒了:“半個月!你居然傷她整整半個月!你是誰家的奴才?她命你将她的血下到孤的膳食中,你便依言照做?沒心肝的東西,你難道不知,她若不好生調養,難享常人壽數!”
紅玉忙求道:“殿下饒命,她一心為了殿下,屬下也是查過她的血無毒,這才全了她的心意。至于調養之事,屬下該死,屬下實在不知!”
蕭南風已然氣白了臉:“滾去領罰,告訴季統領,不得輕饒!”
紅玉忙退了出去,明悟皺眉卻絲毫不敢說話,蕭南風怒道:“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宣太醫!”
衆人退淨,他重重坐下,喃喃道:“不過是一句氣話,你便要這般剜孤的心麼?”
他起身,去了她的房間,從懷中掏出半塊玉珏,輕輕放入她手中,柔聲道:“憑此玉珏,可号令玉字輩女暗衛十二人,從此,再也沒有刁奴能傷你了!”
床上人依舊在昏睡,面容卻極不安穩,他伸手輕輕按了按她的眉頭,卻怎麼也驅不散她一身的傷痛。
一直到宮中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她才徹底去了病氣,隻是她病好後再也不來書房看書了,東宮管事從未給她派過差事,如今她更是落的清閑,日日在窗前靜坐,望着飄雪将院中一切染白,望着宮女們在院中玩雪,就連仙鶴在冰面上一走一出溜,她卻隻是靜靜地望着,但蕭南風知道她一定還盤算着離宮!
他日日召她來書房伺候,命她磨墨捶肩,殿中炭火很足,她的手卻總是冰冷,蕭南風便不讓她捶了,隻命她添香,她便守着香爐,望着那煙出神。
書房中靜的可怕,蕭南風感覺她雖在眼前晃悠,可是書房卻好似比她不在時,更寂靜。
蕭南風開始朗聲誦文,裝的如黎太傅一般,慷慨出一種憂國憂民的氣勢。
終于,在海棠花開之時,有一日蕭南風開口,她輕聲念出了下句。
蕭南風挑眉,她終是再也耐不住寂寞了。
蕭南風便開始教她下棋,她學的很快,還很好戰,自己白日不在宮裡,她便抱着棋譜不撒手,她終于又開始日日待在書房。
每每剛進宮殿就見她眼睛閃爍着雀躍的光,他便故意晾着她,在這灼灼目光之下,寫課業練書法批奏章。
今日,剛合上一封奏章,她突然問道:“什麼叫論刑先察其源。”
蕭南風答道:“偷盜一兩為了賭博,偷盜十兩為了夫君醫病,自是不能一概而罰。”這是他方才寫下的批語。
隻是此舉大費周章又易讓官員們弄權,可見婦人之仁要不得。
但是他卻必須這般寫,這樣的朱批,才不會被斥刻薄寡恩。
甯芊芊突然冷冷的說道:“好在殿下對國事倒有些許寬仁。”
他一愣,又搖了搖頭,這陣子自己日日這般将她捧在手心,她卻還是暗暗憋着氣在。
她卻突然跪地道:“殿下,奴婢以後一定謹守本分,求您讓紅玉姐回來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