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撞開院門的,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岑先生!南風求見!"聽到屋内兩道平穩呼吸,懸着的心才落回原處。
岑參開門時,他已瞥見衣櫃縫隙漏出的裙角。這蠢丫頭!藏在男子衣箱,打算被甕中捉鼈麼!
"咔"地拽開櫃門,抓住那截纖細手腕。甯芊芊從堆疊的錦袍中滾出來,身上沾滿了岑參衣物的氣味,臉上竟無半分愧色。
"殿下恕罪。"岑參橫步擋在中間,"這位姑娘是舊識,擅闖之過錯在岑某。"
"舊識?"蕭南風盯着她腕上紅痕冷笑。掌心掙脫的力道像尾活魚,偏她始終垂首不語。
"啞巴了?"他陡然提高聲量。
甯芊芊渾身一抖,突然甩開他的手往外沖。蕭南風立在原地看她倉皇背影,忽見寒光閃過,他忙快步上前,明悟的劍卻已刺到她心口!
"當!"金元寶撞偏劍鋒,蕭楚溪玄衣如墨落在房中,懷裡人胸前的血正慢慢暈開。
"屬下知錯..."甯芊芊捂着傷口往後縮,卻被蕭楚溪緊扣在懷。那人輕輕拭去她額頭的汗:"好,本王便饒了你。"
蕭南風盯着偏離心口三寸的劍傷,喉頭泛苦。那邊蕭楚溪已抱起人,對岑參笑道:"小丫鬟仰慕先生風采,讓雍王見笑了。"
明悟還欲追擊,蕭南風喝道:“放肆,好個奴才,竟敢對兄長屋裡人無禮,還不退下!”
明悟嘴角挂着血痕,望着他滿是擔憂,卻跪地道:“是……奴才該死。”
蕭南風最後看了眼岑參緊閉的房門,轉身對紅玉吩咐:"盯緊張清弦,若她向丞相府遞半句讒言..."
三日後,三朝帝師黎京當街攔住蕭南風的馬車。老者白發飛揚,嘶聲高喊:"弑兄竊鼎,禮崩天誅!"八個字響徹長街,官差圍捕時竟有百姓暗中相助,最終黎先生還是被鐵鍊鎖走。
監斬的那日黃沙漫天,蕭南風冷眼看着劊子手揮刀。頭顱落地時雙目圓睜,又很快被黃沙覆蓋。他剛起身要回宮複命,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栽倒在地。
太醫診脈後面色凝重:"殿下這是...油盡燈枯之相。"
半個時辰後,衆心腹也齊聚床前。
老禦史渾濁的眼珠突然發亮:"殘害遺老!淩辱皇嫂!苛待賢王!明日早朝這三本折子就能..."
"糊塗!"舅父摔了茶盞,碎瓷濺到刑部尚書的蟒紋靴上,"風兒若為叛黨恸哭,豈不坐實謀逆?"
蕭南風撫過床頭名冊,書頁間忽飄落半片海棠。他想起那夜吊在樹上的身影,嘴角漾起虛弱的笑:"齊大人可知,上月城西茶樓還唱着前朝王爺與寵妃私奔的豔史?"
滿室死寂中,刑部尚書突然大笑:"殿下賢名在外,自是比不得某些弑兄..."話音戛然而止,衆人心照不宣地望向皇城方向。
待衆人離去,明悟低聲道:"消息都散出去了,外頭都在傳您因斬殺恩師悲痛欲絕命不久矣。"
蕭南風擦去嘴角血迹:"母後的房間務必準備仔細。衆位大人好生照料着,若有“難事”,便着手“相幫”。甯芊芊鋪子的賬..."
"查她作甚,若是上天庇佑,那毒婦說不定已經死了!"明悟突然跪下。
玉枕砸在地上碎成幾瓣。明悟頂着額角血痕繼續道:"主子若舍不得殺她,屬下願代勞。您再殺我證道,功法必能..."
"主子!"紅玉抱着文書闖進來,"六位老臣辭官,朝中二十三位官員給府裡遞了問安折。張姑娘倒是沒告狀,就是天天躲屋裡哭。"
蕭南風勾唇 :“不錯,讓舅父邀張丞相商議,将空出的位子,速速拟一份官員名單出來。靖王和文府那邊可用的人選,握有把柄的,安排禦史彈劾。今晚本王再與舅父詳談。再讓岑參,将母後在宮中的一應供奉探查清楚,安排禦史上奏疏勸谏陛下善待太上皇後。”
她瞥了眼滿地碎片,"查賬的事..."
"你親自去辦!"
紅玉倚着門框笑:"屬下還是去盯着,哦不,幫着方才那幾個老狐狸吧。她那鋪子,賬面差的銀子還不夠您喝頓酒,至于人..."她挑眉恨恨的望向明悟,"當年我騙她說回老家成親,她份子錢都随了。"
明悟那兩片龜甲似的嘴唇,卻突然奏出哀鳴:"回老家嫁誰?"
"嫁……侍字輩三個小師弟,明字輩十一位師兄..."紅玉掰着手指退到門外,看着明悟的表情滿是得意,最後又挑眉望向蕭南風道:"張姑娘眼睛都哭腫了,主子真不去哄哄?"
蕭南風抓起奏折砸向房門,身旁傳來明悟抽泣聲。他擡腳把人踹下床榻,燭光映着奏折上未幹的朱批。
日頭西斜,蕭南風身着粗布衣裳,閃身進了"錢多多",櫃台後紮雙髻的丫頭正啃着瓜子翻話本,頭也不擡:"大掌櫃歇着,二掌櫃不在。"
"叫你們管事的出來。"蕭南風故意粗着嗓子。
丫頭擡眼嗤笑:"哪來的狗..."話音未落,一粒烏藥丸擦着她耳畔釘入牆中。
小丫頭極乖巧的跳進了裡間,蕭南風一把撕掉臉上僞裝。
“看爺不挑了他!”裡間簾子猛地掀起,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矮個漢子沖出來,看了一眼蕭南風,來人扭頭就跑。
蕭南風一把攥住那人手腕,他指尖悄悄搭上她脈門,将那矮個漢子掼到牆壁上,面具下傳出悶哼——是劍傷未愈的甯芊芊。
"東郊八畝六分地,賣我。"蕭南風松了些力,望着她說道。
甯芊芊掙不開腕上鐵鉗,垂頭盯着茶盞:"等...等二掌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