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雨初霁,晨光熹微,暑氣已開始有些蒸融。
院内群樹掩映,皆成碧色,遠遠望去,六七家仆于假山各處晨掃。回文裝镂的水榭亭内,一白一碧兩位少女身姿袅娜,正憑欄對弈。
那白衣少女容色略顯成熟些,卻已呈傾國之色。蛾眉如墨,黛羽垂睫,朱唇不畫而紅,口齒似有留香。此刻眉間輕輕皺着,苦心思索着下一步棋。
“姐姐可想好了”,靜堂笑問,一身淡竹青色軟煙紗衣,左髻上冰裂紋玉的步搖晃得啷當作響,形容舉止自是尋常女子不可相較。
季靜堂乃左丞相府嫡出二小姐,十六有餘,姿容比起姐姐靜言略清減些,一個桃灼其華,一個白蕊泣露。
細細看去,她眉色淺淡似煙柳,杏眼盈盈若秋水,偏生一隻鼻梁秀挺如峰,于柔婉之中更見清冷。
“還沒有”,靜言擡頭嗔笑,“偏生昨晚和你說了許多話,今晨起得又早,我這腦袋裡全是漿糊。”
“叫吃!”
棋盤上,少女玉指毫不猶疑地落下棋子,面上一副俏皮情态,亦喜亦嗔:“誰知道姐姐有那麼多話,我倆從來一桌吃一床睡,姐姐十年的話加起來都不如昨日多呢。”
靜言正欲回嘴,隻聽得水榭廊内傳來一嬌怯女聲:“長姐二姐好早,妹妹敬問晨安。”
姐妹二人同時轉頭去看,隻見一位身着桃紫紗衣的少女正盈盈作福。少女名喚季靜蘭,是庶母林氏所出,身量未足,雲鬓僅用同色絲縧和珍珠點綴,比起兩位嫡出姊妹減了幾分。
靜蘭面容亦是與兩位姐姐不同,玄眉深目,頰似山巒,鼻若懸膽,起伏之間頗有刻镂之感,一眼望去便知與中原女子有異。此時初陽照在臉上,越發顯得她風姿綽約,俊媚相宜。
“大小姐,衣裳取來了”,靜蘭身後繞來一高大丫鬟,喚作荷青。她徑直向前,雙手呈捧上一套藕合飄花罩衫,笑道:“今日大小姐穿這套可好?”
原來,靜言先前隻着中衣在亭中下棋,此刻見這衣裳顔色同靜蘭身上穿的相似,便道:“把那套藤黃色的取來。”
荷青疑惑:“小姐平日不是最讨厭黃色了?”
靜言不語。
靜堂聞言笑了笑,将自己的貼身丫鬟梅若喚來:“去我房裡取花朝節剛做的那套”,又轉頭對靜言道:“香葉朱紅,珊瑚一樣的顔色,姐姐可喜歡?”
“你的東西我自然喜歡”,她溫言笑應,轉頭對荷青梅若道:“去吧。”
兩丫頭應聲退下,靜堂見靜蘭還站在原處,便笑着朝她招手:“蘭兒,來。”
“顔顔!”靜言美目含威,叫靜堂表字,卻唬得靜蘭一時不敢上前,隻悄悄擡頭打量兩位姐姐神色。
靜堂不為所動,卻也不再喚妹妹過來,隻笑道:“代我問林姨娘安。”
“是”,靜蘭微微作福,聲音細弱蚊蠅,“姐姐們若無事,我便退下了。”
“好”,靜堂笑道。
待她們走遠,靜言便問:“你何須對她這樣好?”
“姐姐,我不過面子上寒暄幾句,哪裡就對她好了?”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麼性子”,她緩和下來,“林氏讓母親受了多少委屈,你我從小到大都是看在眼裡的,他們娘兒仨不來便罷,一個屋檐下住着,也用不着我失了禮數。”
“子女無辜,眠弟不過八九歲,蘭兒也才剛及笄,姐姐也要同他們計較嗎?”
靜言從棋盒裡抓一把黑子,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放手擲在盒中,耐心道:“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顔顔......”,她剛開口,掌府姑姑竹欽便上來:“問大小姐,二小姐安。”
兩人少不得起身回禮:“姑姑安好。”
“老爺夫人醒了,請大小姐去中堂一同用早膳。”
“隻請姐姐,不請我嗎”,靜堂拽着靜言的衣袖來回甩蕩,撒嬌道:“看來人心難測,厚此薄彼是常事,我就不同姐姐計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