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公子,走吧”,墨香又打斷,“我們老爺雖是開明,但大小姐即将嫁入陛下後宮,還請嚴公子見諒,莫要惹得陛下不快才是。”
雖是初識,這言語卻似小小的平地驚雷,激得嚴忍冬心中寒涼,嘴上隻道:“在下不敢”,便和墨香一同去了。
季府後院占地頗大,一畝有餘,皇帝特批占了京都與皇城相對的最佳位置,初建時惹得右丞相謝淵心中頗為不快。
靜堂與陶然沿小徑走着,不停咳嗽。陶然思忖片刻,遞上帕子:“季姑娘不妨在此稍作休息,這般模樣,實在令在下擔心。”
她接過帕子,又咳了兩聲,氣弱道:“我與公子相交,隻圖坦快,不圖糾纏,若是彼此皆有隐瞞,互相猜疑拖累,不如不遇。公子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姑娘爽快。與人相交,自然是這樣。”
“既然如此,昨日你把那東西給我,與我既無親故,又無承諾,我心中自然對你有所戒備。身為女子,在外難免需要自保,未告知與你身份,甚至撒謊隐瞞,你可曾懂得?”
“在下并無半點責怪姑娘之意,若我是你,我也會這樣做。”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昨日究竟為何要贖回那典當之物?是要幫我,還是要害我?甚至于”,她走近一步,“還是公子與剛才那督察院副都禦使之子關系匪淺,意欲合謀,謀害整個季家?”
陶然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姑娘心思可真重,在姑娘看來,世上便沒有因為一見傾心,就不忍相助的男子嗎?”
靜堂未曾預料他竟會這樣說,神色有些慌亂,眼神遊移間臉面發燙,低下頭不再看陶然的眼睛。
見她這樣,他走近一步,低下頭看着她,輕聲問道:“若我說就是這樣,别無所圖,你信嗎?”
她擡頭:“不信。”
“好”,陶然點點頭退開,“我與那嚴公子的确相識,但要說交好,陶某心中未必這樣想。嚴氏一族雖可未說是惡名在外,但副都禦使嚴松仁為人冷酷,與忠臣良将多有交惡,這樣的人,我又怎麼會真心親近?再者,陶某家眷初到京都,未有官籍,殿試大選,季丞相一言頂千金,我又怎會與他相對?”
靜堂聞言,心下覺得不無道理,神色才慢慢緩下來。
一陣風吹過,她又禁不住咳了起來,越咳越烈,像是要把肺腑都嘔出來。陶然實在不忍,上前替她輕輕拍了拍背。
靜堂擡頭,仍咳了一陣,眼裡嗆出許多淚水,顫聲問他:“你這樣待我,也是因為我是丞相的女兒嗎?”
不知為何,陶然突然很想抱抱她。明明他今天才剛剛知道她的身份,何以她年輕至此,脆弱至此,懷疑至此。
但他終究忍住了:“此處風大,姑娘疑惑既解,便快些回去吧。”
靜堂點點頭,嘴中卻道:“我想出去走走,公子可願陪我一程?”
他有些為難:“姑娘知道,五月初五便是殿選。今日行卷雖說是必要之舉,但到底也耽誤了太多時日......”
“公子不必說了”,她打斷,“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願陶公子鵬程萬裡,再得頭籌之功。”
語罷,她轉身離開,走了不過三兩步,卻聽身後人喚道:“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放孔明燈可好?”
靜堂停住,未曾回頭,淡淡說道:“不好。”
她嗓子發幹發癢,慢慢走回落月閣。到閣中時,已全身冷汗,有些不可自控地發抖。
梅若替她解衣,扶她上床,見小姐已昏昏欲睡,便捂嘴向墨香小聲說:“快去請莊大夫,小姐恐怕得了熱症,得趕快服藥。”
墨香退下後,梅若又問身邊人:“大小姐可從宮中回來了?”
那小丫頭道:“已經回來了。但大小姐似乎精神不大好,已在自己閣中歇下了。”
梅若點點頭,又問:“晌午你可曾随二小姐出去?可見了什麼人?遇了什麼事?”
“未曾。晌午我在閣中淘澄水池呢,想是墨香姐姐陪着出去的吧?對了,今晨晨起不是見過林娘子?”
梅若思忖片刻:“你去告訴老爺夫人,就說林娘子今日來過,送了二小姐一碗紅棗湯,小姐喝完就病了,記住,一定要老爺在的時候,當着他的面兒說。”
“是”,那丫頭聽命退下了。
梅若剛欲去取冰毛巾,就聽得床上,靜堂在迷迷糊糊中胡言亂語地說:“女兒錯了...是女兒不夠好,不夠好,不要離開我......”
她聲音極小,又含糊不清,梅若隻得湊到她的嘴邊,仔細聆聽,靜堂卻又似睡去,沒有了聲音。
她剛欲起身離開,靜堂突然伸手抱住她,含糊地哭:“不要離開我,姐姐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不要......”
梅若坐下來,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二小姐放心,梅若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就算大小姐走了,你還有我們,我們會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這安慰似有奇效。
靜堂漸漸不再說話,雙手也無力似地松開,順着梅若的側身耷拉下來。
梅若扶她睡下,隻道:“二小姐如此至情至性,将來又有誰能看護得住她?”
她默默歎一口氣,轉身去取那冰毛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