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有點遠，監控畫面也不算特别高清，但白翊還是辨認出來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透明的、有些磨損的塑料密封袋。

袋子裡，裝着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已經泛黃起毛的……照片！

即使隔着屏幕和距離，即使畫面模糊，白翊也能無比确定——那張照片，就是剛才在周謹手機屏幕上驚鴻一瞥的、他和顧舟十七歲在操場的合照！一模一樣！

顧沉舟……顧沉舟深夜獨自一人，在書房，打開了保險櫃，就為了看這張……被他珍藏起來的……舊照片？！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狠狠劈開了白翊被絕望和恐懼籠罩的腦海！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

顧沉舟顫抖的背影……

他撐在保險櫃門上那隻用力到指節發白的手……

還有那個被珍而重之鎖在保險櫃最深處的、裝着他們年少笑容的塑料密封袋……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酸楚和一種荒謬絕倫的悲涼，瞬間沖垮了白翊的心防！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恐懼，而是混雜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尖銳的心痛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悸動。

為什麼？

他那麼恨他，恨到要将他徹底碾碎，恨到用最殘忍的方式報複……

為什麼……又要将這張象征着背叛和痛苦的舊照片，像稀世珍寶一樣鎖在保險櫃裡？為什麼要在深夜獨自一人，對着它流露出如此深沉的、無法掩飾的痛苦？

就在白翊心神劇震，幾乎無法呼吸時，畫面中的顧沉舟有了更驚人的動作！

他撐着保險櫃門的手猛地收緊，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高大的身軀竟然支撐不住般，緩緩地、沉重地……跪了下去！

雙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令人心悸的聲響！即使隔着屏幕，白翊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撞擊的力度和随之而來的徹骨寒意！

顧沉舟跪在保險櫃前，低垂着頭，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着，顫抖得更加厲害。他伸出另一隻手，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卻又無比痛苦的姿态，探入保險櫃，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着那個裝着舊照片的塑料密封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又像是在觸摸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血淋淋的傷疤。

然後，白翊清晰地看到，一滴晶瑩的液體，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着微光，從顧沉舟低垂的側臉輪廓滑落，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滴……接着又是一滴……

顧沉舟……哭了？

這個認知如同最猛烈的海嘯，瞬間将白翊徹底淹沒！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無法呼吸！

那個冷酷無情、手段狠戾、将他尊嚴碾碎、身體摧殘的顧沉舟……

那個如同複仇惡魔般存在的男人……

此刻，竟然跪在深夜的書房裡，對着他們年少的合照……無聲地流淚？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颠覆認知的震撼，讓白翊的大腦徹底宕機！所有的悔恨、恐懼、絕望，在這一刻都被這窺見的、顧沉舟最不設防的脆弱瞬間所覆蓋！

原來……恨的背面，是這樣深不見底的……痛嗎？

屏幕上的畫面依舊在持續。顧沉舟跪在那裡，肩膀顫抖，無聲落淚。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突然，書房的門把手傳來輕微的轉動聲！

顧沉舟的身體猛地一僵！幾乎在瞬間，他以一種令人咋舌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所有的脆弱和痛苦在刹那間消失無蹤！他迅速而精準地将那個塑料密封袋塞回保險櫃深處，“砰”地一聲用力關上了沉重的金屬門！動作快如閃電，帶着一種被窺見秘密後的驚惶和憤怒。

當他轉過身時，臉上已是一片駭人的冰寒，眼神銳利如刀，帶着毫不掩飾的暴戾和警惕，掃視着昏暗的書房，仿佛剛才那個跪地落淚的男人隻是一個幻覺。

屏幕上的監控畫面也在此刻倏然熄滅，重新變回了休眠狀态下的黑色。

主卧裡，再次恢複了死寂。隻有白翊劇烈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清晰可聞。

他癱軟在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巨大的沖擊讓他精神恍惚，身體因為情緒的劇烈起伏而虛脫般無力。下身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抗議，頸側的咬痕也在隐隐作痛，但這些痛楚，都被剛才那颠覆性的一幕所帶來的震撼所掩蓋。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顧沉舟最深的痛，最不為人知的脆弱，以及那恨意之下……或許連顧沉舟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未曾熄滅的……餘燼？

金絲籠的囚鳥，在深淵的底部，意外窺見了囚禁他的惡魔，那深藏于冰冷铠甲之下的、鮮血淋漓的舊傷。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