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剛過,朱雀大街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蘇彥清已帶着餘江立在餘堂錢莊的黑漆大門前。蘇彥清一身月白錦袍,外罩墨色披風,眉宇間帶着一絲未散的倦意。
蘇彥清正欲開口,錢莊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個睡眼惺忪的夥計。一見蘇彥清腰間的大理寺令牌,夥計瞬間清醒,慌忙将門拉開:“是蘇大人!快請進,掌櫃的剛起呢。”
錢莊内光線略暗,空氣中彌漫着檀香與銅錢的混合氣息。正中的櫃台後,一個圓滾滾的中年男子正捧着茶碗漱口,見是蘇彥清,連忙放下茶碗,堆起滿臉褶子迎上來:“哎喲,這不是蘇少卿嗎?今兒個怎麼有空臨幸小老兒的錢莊?”
此人便是餘堂錢莊的老闆餘富,在京城地界經營多年,見慣了達官顯貴,說話總帶着三分油滑。蘇彥清也不客套,直入正題:“餘老闆,昨日我差人遞了帖子,想查一查近日有無一個法号慧賢的和尚來此存錢。”
餘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撚着胡須打哈哈:“慧賢師父啊……倒是來過幾次,出家人嘛,偶爾有些香火錢存着也正常。”他說着,眼神卻有些閃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懸挂的一枚玉環。
蘇彥清一眼便捕捉到他的小動作,目光落在那枚玉環上——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琢的雙魚環,玉質溫潤,雕工古樸,環身刻着細密的纏枝蓮紋,樣式極少見。他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餘老闆這玉環倒是别緻,看着不像尋常物件。”
餘富下意識地将玉環往腰間拽了拽,幹笑兩聲:“蘇大人好眼力,這是……是十年前一個老主顧當在這裡的,小老兒看着喜歡,就一直戴着把玩。”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湊近蘇彥清,壓低聲音,故作輕松地說,“說起來也巧,除了慧賢大師兄,他們徑山寺的主持圓空大師,也時常來小老兒這裡存錢呢,每次都是單獨來,神神秘秘的。”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蘇彥清與餘江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訝異。慧賢涉案,主持竟也有可疑?蘇彥清不動聲色地追問:“哦?圓空主持也來存錢?不知餘老闆可否告知,他存的數目如何?”
“這……“餘富面露難色,“小老兒做的是生意,主顧的銀錢數目乃是機密。不過嘛……“他話鋒一轉,又看向腰間的玉環,“說起來,這玉環便是十年前老住持圓寂前,讓圓空主持拿來當的。當時老住持病得厲害,圓空主持說是為了籌錢抓藥,可這玉珏一看就是貴重之物,小老兒當時還多問了一句,圓空主持隻說是家傳之物,讓小老兒務必保密。”
蘇彥清的目光再次緊鎖在那雙魚玉環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他努力回想,卻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類似的物件。是在舅舅的書房?還是某次宮中宴會上?他定了定神,語氣和緩了些:“餘老闆,實不相瞞,這玉環或許與我手頭的案子有些關聯,能否借我帶回府中,仔細辨認一二?明日必定完璧歸趙。”
餘富臉色微變,顯然有些不舍,但看着蘇彥清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又想到大理寺的權勢,隻得連連點頭:“大人言重了,既然與案子有關,小老兒自當配合。隻是這玉珏……還請大人務必小心保管。”他說着,解下玉環,用一塊素絹仔細包好,雙手遞給蘇彥清。
蘇彥清接過玉珏,入手溫潤,觸手生涼,那纏枝蓮紋的刻痕似乎藏着某種隐秘的紋路。他将玉珏收進袖中,對餘富道了謝,這才轉身離開。
從餘堂錢莊出來,已是辰時初刻。春日的陽光透過薄霧灑在青石闆路上,蘇彥清卻無心欣賞街景,心中反複琢磨着餘富的話。慧賢、圓空、玉珏……這三者之間究竟有何聯系?為何這玉珏會讓他如此眼熟?
他沒有回大理寺,而是徑直驅馬前往禦史台蘇府。蘇府門前的石獅子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守門的老仆一見是蘇彥清,連忙笑臉相迎:“少爺回來啦!老爺和夫人正在前廳用早膳呢。”
蘇彥清點點頭,翻身下馬,将缰繩遞給仆役,快步走進府中。穿過種滿翠竹的庭院,便聽到前廳傳來舅母溫婉的聲音:“……老爺,你也别總說他,彥清如今在大理寺辦差,哪能事事都顧得上家裡。”
“顧不上?他是連命都快顧不上了!“舅舅蘇淳禮的聲音帶着怒意,“前兒個大理寺中毒,要不是有屬下略通醫術,他現在還能不能站着說話都兩說!“蘇淳禮怒聲道。
“诶,好像不是屬下,是他的什麼朋友。”蘇夫人柳氏低語道。
“他有交朋友的時間,都不回來看我們兩眼。還有上次閻相設的鴻門宴,明擺着要刁難他,得虧他福大命大……“
蘇彥清在廊下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這才掀簾走進前廳:“舅舅,舅母,外甥回來了。”
蘇淳禮年近五旬,身着常服,面容清癯,此刻眉頭緊鎖,見了蘇彥清,臉色更沉:“你還知道回來?”
蘇彥清走到桌前,先給舅母請了安,這才轉向舅舅,賠笑道:“舅舅息怒,外甥這不是回來了嘛。前兒個那事純屬意外,至于閻相那邊,外甥心裡有數。”
“你心裡有數?”蘇淳禮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當作響,“我看你是越來越沒數了!讓你上元節回家你也不回。”
“那不是被閻相請去了麼。”蘇彥清小聲嘀咕道。
舅母柳氏連忙拉住他:“老爺,有話好好說,彥清剛回來,先讓他吃點東西。”她又轉向蘇彥清,眼中滿是關切,“彥清,你舅舅也是擔心你,你如今身處風口浪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蘇彥清心中一暖,知道舅舅舅母是真心為他着想。他正想再解釋幾句,忽然想起袖中的玉珏,便說道:“舅舅,舅母,外甥今日來,除了給你們請安,還有一事想請教。”他從袖中取出那方素絹,打開,露出裡面的雙魚玉環。
“這是……“柳氏一眼看到玉環,臉色微變,“彥清,你這玉珏是從何處得來的?”
蘇彥清連忙道:“是從一家錢莊借的,舅母可認得這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