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清一聲冷笑道:“錢如意,楚芸兒死時毒手帕的細節、琴聲驟停與跳窗逃跑的時序配合得天衣無縫,若非親身經曆,如何能如此精确地誘出,恐怕連說書先生都現編不出吧!
錢如意一時頓住,卻仍強辯:“我與那楚芸兒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說我替相爺滅口?證據何在?就憑那袋錢?那是我幫人修理古琴應得的工錢!你們抓不到真兇,就想拿我這無權無勢的琴師頂罪,天大的冤枉!”
蘇彥清一聲冷笑:“有意思。本官何時提過‘相爺滅口’?你這般急于撇清,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錢如意臉色驟白,急欲辯解,卻支吾半晌,吐不出一字。
蘇彥清正色道:“錢如意,事已至此,容不得你撒潑抵賴。不過,為叫你心服口服——陳聘,呈物證!”
兩名衙役應聲捧上托盤。盤中所盛,赫然是幾樣從吉水縣“緣來客棧”頂樓密室搜出的證物:一雙軍靴、幾截斷裂生鏽的特制鐐铐;一方繡着九道纏蛟的錦帕;一本記錄巨額不明銀錢出入的暗賬,落款處有幾個模糊可辨的“閻”字花押;還有幾頁燒毀大半、殘留着“陳”、“動向”、“速報”等字的焦黑紙片。
“可認得?”蘇彥清目光如刀,直刺錢如意,“從你吉水縣‘制琴倉庫’——實則是你替主子經營多年的情報據點——搜出來的!”
錢如意見到那錦帕和暗賬花押,瞳孔猛地一縮,身體劇烈顫抖,連呼冤聲都卡在喉間:“那……那頂樓……小人隻是租來存放木料和半成品琴……這些東西……小人實在不知!”
“不知?!”蘇彥清厲聲喝斷,随手抽起那雙沾泥的獨特軍靴,狠狠掼在錢如意面前!“這靴子,是本官命人從你住處床下搜出!看這靴底紋路——”他指向一旁拓印畫像,“與楚芸兒懸梁時腳下所踩凳面遺留的鞋印,分毫不差!再看他的左臂!”
話音未落,陳聘已箭步上前,一把扯開錢如意袖子——左臂上,赫然刺着九蛟圖案!
蘇彥清離席近前,俯視着癱軟的錢如意,冷嗤道:“你果然是九蛟堂的人!誰人不知,九蛟堂是相爺的?要不要本官在牢裡提個堂中人來問問?”
錢如意縮成一團,噤若寒蟬。蘇彥清蹲下身,目光如冰,盯着他的頭頂:“錢如意,說!嚴相為何要殺楚芸兒?”
錢如意死命搖頭,冷汗早已浸透囚衣,緊貼脊背。
蘇彥清忽地拈出一方手帕——與錢如意毒害楚芸兒那隻别無二緻——擡手便去拭他額角的汗。錢如意如避蛇蠍,踉跄急退。
“慌什麼?”蘇彥清一聲冷笑,指尖慢條斯理地疊着手帕,“你可知楚芸兒斃命當日,我緣何立時便至?”見錢如意仍是搖頭,他眸光驟寒,“她與你同為嚴相暗樁,卻未似你這般心腸歹毒。她對剛直仁厚的陳大人暗生情愫,你逼她下的毒……她不忍,悄悄換下。誰知陰差陽錯,竟被陳府仆人誤飲。”他向前逼近一步,字字如刀,“那日傍晚,我恰至陳府,待追至醉仙樓……她已遭你滅口!”
“大——大人——怎知——她是暗樁?”錢如意艱難問道。
蘇彥清站起身,回到正座上,肅聲道:“我自是不知,但陳大人早已料到。陳兄念及舊情,不忍揭穿,可恨的是爾等無情無義之輩,視性命如草芥!據聚仙樓掌櫃所言,那楚芸兒當初,還是你引薦去的。彼時,她不過總角之年……錢如意,你——好——狠的——心腸!”
蘇彥清将那堂木敲得啪嚓作響,而那一字一頓的怒斥,亦如同最後的喪鐘,重重砸在錢如意心頭。他渾身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幹,癱軟在地,涕泗橫流。
堂上鴉雀無聲,蘇彥清緊繃的面容稍稍緩和,眼中銳利的光芒漸漸沉澱為一種洞察真相後的冷肅:“錢如意,你還不認罪嗎?”
蘇彥清揉了揉太陽穴,晃眼間注意到了靠近大堂門口的一對母子,那年輕婦人形容憔悴、眼神驚惶躲閃,婦人懷中緊緊抱着一個約莫三四歲、同樣沉默不語、小臉蒼白的孩子。孩子露出的手腕上,隐約可見一道淺淺的、未褪盡的淤痕。
“錢如意!”蘇彥清指着那對母子,“你告訴本官,他們又是誰?”
錢如意擡眼看了一眼,戰戰兢兢道:“他們是我撿來的。”
“撿來的?為何要撿?你莫要說見他們可憐。”見錢如意不再言語,蘇彥卿追問道:“你為何将他們用鐵鍊鎖在你密室的暗格裡?為何那孩子身上有新舊的傷痕?為何他們母子自被救出以來,至今驚魂未定,不肯開口?!是天生啞巴,還是——” 蘇彥清的目光死死釘住錢如意,“被你們長期囚禁、恐吓,不敢開口?!”
那婦人聽到“鐵鍊”、“密室”、“傷痕”等字眼,身體猛地一顫,将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眼中滾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卻依舊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孩子也把臉深深埋進母親懷裡。
堂上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