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殘雪尚未褪盡,碎玉般的雪粒沾在大理寺朱紅宮牆上,被料峭東風卷得簌簌作響,卻化不開蘇彥清眉間的郁結。他坐在值房案前,指尖無意識敲着那份燙金的相親帖子,刑部侍郎家的請柬邊角已被撚得發毛,硯台裡的墨汁因寒氣凝了層薄冰,映着窗外新抽的綠竹嫩芽,更顯得他臉色比案頭未拆的封函還要清冽。
蘇彥清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隻覺得頭愈發疼了。剛處理完醉仙樓的案子,眼下又要應對相看之事。自那日在蘇府被逼無奈應下相親,舅母便如得了聖旨般,每日三封帖子往大理寺送,不是說某家小姐擅琴棋,就是講某戶姑娘工書畫。
"陳聘,"他忽然開口,指尖将帖子推過案幾,"送到我表兄府上。"陳聘接過信箋時,見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不一會兒,蘇彥清猛地起身,墨色披風掃過案角。"備馬,去望月樓!"靴底踏在青磚上的聲響驚飛了檐下冰棱上的麻雀,殘雪簌簌落在他肩頭,很快融成深色水痕。
馬蹄踏碎夕水街的青石闆時,早春日光正漏碎雲隙。茶肆酒旗翻卷着杏黃流蘇,賣糖畫的老漢袖底漏出的糖香混着新茶氣息漫上來,青石闆上蜿蜒的糖絲在童聲嬉笑裡牽出金絲般的光 —— 他正用銅勺在光潔石面迤逦遊走,琥珀色糖漿如流霞凝結。
與此同時,席春閣飛檐下,吳昭音指尖微頓,銀針懸在蜀錦上半寸。繃架上的百鳥朝鳳圖已成一半,鳳凰尾羽的金線在暮色裡泛着微光,可她真正要完成的,是藏在繡荷手帕裡的機密。三日前在徑山寺外,她無意間聽到閻相和寺丞的交語,此時她雖分身乏術,但此消息關人關己,必須盡快設法傳到蘇彥清手裡。她連夜繡了幅荷花圖作掩護,此刻正将密語化作豆大的墨點,藏在綠荷花瓣的葉脈之下。
檐角銅鈴輕響時,她指尖在繃架上掐出個細褶。樓下糖畫攤的喧鬧聲中,忽然混進幾句粗嘎笑罵,吳昭音耳尖微動,三名潑皮正撞翻了老人的糖鍋,琥珀色糖漿潑在青石闆上,像一灘凝固的血。她捏着銀針的手驟然收緊,針尖刺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繡帕的蓮蓬上,恰好蓋住了“方府”二字的墨痕。她慌忙用袖口拭去血迹,卻聽見巷口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直到那熟悉的三短一長的喝馬聲響起,她持針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顫,正是蘇彥清。她推窗望了一眼,隻見他勒轉缰繩,朝着望月樓的方向奔去。
而路過醉仙樓時,蘇彥清亦忍不住回想那日與武賢弟探案的場景,卻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今夜的望月樓燈火通明,堂内的木桌擠擠挨挨,店小二們拎着酒壺穿梭。蘇彥清将馬缰抛給迎上來的店小二,拾級而上時。
掌櫃唐三笑嘻嘻道:“大人今日怎麼是一個人?可還是老規矩?”
蘇彥清悶悶地應了一聲。唐掌櫃見其神色冷峻,識趣地退了回去。過了一會,門外傳來蘇應中與唐三的寒暄聲。“表哥!”蘇應中瞧見他,立刻揮手招呼。唐三端着酒菜快步跟上。
“怎麼了,瞧你這臉色!”蘇應中拍着桌子灌下一口酒,“大不了學你當年在太學,裝病逃考!我跟你說,我昨兒還見着城西李太醫,他那方子……”
“那也不能為了此事日日裝病,裝病了如何辦案。”蘇彥清打斷他,目光落在窗外掠過的一輛青帷馬車,車簾縫隙裡隐約露出一點胭脂色,讓他想起那晚她鬓邊的那枝梅花。
蘇彥清正回憶着,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伴随着女子的怒斥和男子的調笑。蘇彥清皺眉望去,隻見樓下街心圍着一圈人,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正堵着一位帶着侍女的小姐,為首那人搖着折扇,言語輕佻:“小娘子這是要去哪兒?不如随小爺去前面的茶樓坐坐,哥哥我請你喝杯新茶?”
那少女身着月白素裙,外罩藕荷色比甲,青絲松松挽了個髻,插着一支簡單的碧玉簪。她身形端正,模樣清秀,此刻黛眉倒豎,杏眼圓睜,盯着那公子哥的眼神像淬了冰:“讓開!”
“喲,還是個帶刺的。”公子哥嬉皮笑臉地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妹妹脾氣這麼大,哥哥更喜歡了……”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徹街市。衆人還未反應過來,那少女已欺身而上,手腕一翻,竟用筷子狠狠敲在公子哥的手腕上,隻聽“哎喲”一聲慘叫,筷子脫手飛出,正好砸在旁邊一個跟班的臉上,令其吃痛地叫喚起來。
"你敢打我?!"公子哥捂着紅腫的臉頰,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他身後的幾個跟班見狀,立刻捋着袖子圍了上來。
“打你又如何?”少女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她腳尖點地旋身避開拳風,緊接着又足尖勾住路邊條凳腿,長凳橫掃而出,正絆在公子哥膝彎上,隻聽"撲通"一聲,那人摔了個狗吃屎,冠帽滾出三尺遠,一頭烏發一時間亂作一團。
"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女子,"少女拍了拍裙角的塵土,聲音清亮,"本姑娘今日便替你父母教教你何為禮數!"
她動作行雲流水,幾個跟班剛想上前,就被她三拳兩腳打得東倒西歪。圍觀的百姓紛紛叫好,蘇彥清和蘇應中在樓上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