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程碎的冰劍突然刺入地面,劍刃震得青磚開裂,他臉上寒意未褪,卻多了幾分戾氣:"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幹淨東西?羅一然,你可别忘了,你背叛金家時,是怎麼哭求我爹,讓他收留你,才留你一條賤命!"
程一然被"羅一然"三個字刺得渾身發抖。他想起兩年前,跪在程家祠堂哭到失聲,求程詠官收留時,金霖楠遞來的那盞溫茶——茶水裡漂着金家特有的纏枝紋茶盞,如今正擺在程碎書房的博古架上,與金風送的鎏金劍穗并排着。
"你改名為程一然,發毒誓效忠程家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咬主人的手?"程碎俯身捏住對方下巴,迫使他望向庭院裡的百年冰柏,"看見那棵樹了嗎?當年你爹被金家處決前,求我爹照顧你,我娘親自為你在樹下刻了'忠'字——現在樹皮上還能清清楚楚看見你當年寫下的血書!"
程一然忽然劇烈掙紮,額角撞在程碎胸前,卻聽見對方胸腔裡傳來極輕的"咔嚓"聲——那是碎玉相碰的響動。他瞳孔驟縮:程碎腰間挂着的半塊玉佩,紋路竟與金風常年貼身的那塊嚴絲合縫,而玉佩内側,隐約可見"風"字刻痕。
"我娘是金風的姑姑。"程碎松開手,指尖撫過冰劍劍脊上的纏枝紋,那是母親親手為他刻的,與金風的覓緣劍如出一轍,"她嫁給我爹時,範家早已退婚半年。你以為那些腌臜話能髒了她的名節?不過是仙門裡見不得光的人,嫉妒她既能握金家劍,又能掌程家印。"
程一然忽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所以你護着金風,是因為你娘念着金家血脈?程碎,你以為金風把你當什麼?他喊你'冰塊臉'時,眼裡映着的可是白江的影子!"
冰棱突然從程碎袖口暴起,穿透程一然後肩釘在廊柱上。程碎望着對方咳出的血珠落在冰柏樹根處,想起七歲那年,金風偷偷帶他去金家冰窖,塞給他一塊烤得焦糊的桂花糕,說:"冰塊臉,我姑姑說你跟我一樣,劍脈裡流着金家血。"
"我娘教我程家劍時,第一式是'守心'。"程碎拔回冰劍,劍穗掃過程一然顫抖的睫毛,"而你這種連姓氏都能背叛的蛆蟲,連提她名字的資格都沒有。"
"程詠官當年娶金霖楠,不過是想借金家之勢!"程一然被拖向死牢時,忽然嘶啞着喊,"你以為金霖楠真的愛他?她房裡藏着的金家舊劍——"
"哐當"一聲,冰牢門徹底封死。程碎站在月光裡,聽着程一然的咒罵被冰層層層吞噬,忽然想起昨夜在母親書房,看見她對着半幅金家劍譜出神,指尖撫過"金風"二字時,眼角有光碎成星子。
他摸向懷裡的碎玉,那是今早替金風包紮時,從對方衣襟裡掉出的另一半。母親曾說,這對玉佩是金家先祖所制,刻着"風碎"二字——那時他不懂,隻覺得金風搶了他的"碎"字,氣得三天沒理人。
死牢深處傳來冰棱擠壓的悶響,程碎轉身時,看見父親程詠官立在月門處,手背在身後,卻掩不住袖口滲出的血——那是今早替金風擋劍時受的傷。
"碎兒。"程詠官的聲音像陳年松煙,"你娘讓我告訴你,今晚的月光适合練劍。"
程碎望着父親腰間與自己同款的冰紋玉佩,忽然想起母親總說他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程詠官,而唇角那道淡疤,卻與金風幼時爬樹摔的傷在同一位置。
夜風卷着雪粒掠過冰柏,程碎聽見遠處金風的笑混着白江的歎息,忽然摸向冰劍劍鞘——那裡藏着半塊鎏金令牌,是金風十三歲時偷刻的"程家客卿",說要聘他做"最厲害的護劍人"。
"父親。"他望着程詠官發間的霜雪,"當年您娶母親,真的隻是為了金家嗎?"
程詠官轉身時,月光照亮他鬓角的紅痣——與金霖楠耳後的痣遙遙相對。他沒說話,隻擡手替程碎拂去肩上落雪,掌心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像極了母親替金風整理衣領時的溫柔。
死牢方向忽然傳來程一然的慘叫,卻被冰棱爆裂聲截斷。程碎摸了摸腰間碎玉,忽然輕笑——原來有些血脈裡的羁絆,早就在他握劍之前,就已經刻進了骨血裡。
雪越下越大,冰柏枝頭的"忠"字被積雪覆蓋,卻掩不住樹下埋着的乳牙,和某年初雪時,兩個孩子用劍刻下的"風碎不碎"四個字。
程碎拔出冰劍,劍光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他知道,有些話不必說破,有些劍不必出鞘,就像母親藏在劍譜裡的金風畫像,和父親總在深夜擦拭的鎏金小劍——有些情,比劍更鋒利,也比冰更長久。
"去練劍吧。"程詠官的聲音混着雪落,"你娘在膳房溫了桂花釀,說等你回來。"
程碎點頭時,冰劍上的霜花忽然融成水珠,滴在青石闆上,暈開一小片濕潤——像極了母親看見金風時,眼裡化不開的溫柔。
他忽然明白,程家劍斬得斷背叛,斬得斷流言,卻斬不斷血脈裡流淌的,那些與金家千絲萬縷的牽連。
就像此刻落在他睫毛上的雪,終将在某個春日,化成滋潤冰原的雨,讓藏在冰層下的種子,長出最鋒利的劍芽。
而他的劍,終将學會——有些東西,不必斬,隻需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