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随即攥緊他腰間的帶子,指腹觸到塊堅硬的東西——是金風送他的桃核,還擱在錢袋裡。
馬蹄踏碎積雪的聲響裡,喜堂方向忽然爆發出驚呼。
白江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金風掙脫了阻攔。那家夥總是這樣,表面溫馴,骨子裡卻像被激怒的狼,爪子藏在緞子手套裡,随時準備撕碎虛僞的禮教。
“白江!”
這聲呼喊被北風扯得支離破碎,卻讓鄭婉兮猛地攥緊白江的衣襟。
她轉頭望去,隻見金風穿着簇新的婚服,腰間的碎玉在風雪中晃出冷光,手裡還攥着半塊喜糕——那是方才喜娘塞給他的,說“吃了早生貴子”。
白江勒住馬,黑馬在雪地上劃出半道弧。金風的靴子踩在碎玉簪上,咯嗒聲響裡,白江看見他嘴角揚起抹嘲諷的笑,比雪還冷:“白道長這是要劫婚?”
“金公子誤會了。”白江的聲音平穩如常,掌心卻悄悄按住鄭婉兮要摸匕首的手,“鄭小姐不願嫁,我隻是送她去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金風忽然逼近,婚服下擺掃過積雪,驚起幾隻覓食的麻雀,“是碎花街的糖畫攤,還是城西破廟?”他的目光落在鄭婉兮攥着糖紙的手上,笑意更冷,“又或者,是白道長的道觀?”
鄭婉兮的指甲掐進掌心,卻在此時聽見白江輕聲道:“鄭小姐要去青州,尋她的心上人。”
她猛地擡頭,看見白江側臉上落着雪粒子,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影,“金公子若想留人,此刻還來得及。”
金風忽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積雪簌簌掉落。他摸出腰間的碎玉,在掌心碾出紅痕:“我留她做什麼?留個心裡裝着别人的新娘,還是留個大婚之夜坐别人馬逃跑的妻子?”他忽然擡手,将碎玉抛向鄭婉兮,“不過鄭小姐,下次騙人時,記得把糖紙扔幹淨。”
碎玉擦着鄭婉兮耳畔飛過,掉進雪地裡沒了蹤迹。她望着金風眼裡的譏諷,忽然想起昨夜他托小圓送來的信,末尾那句“勿念”的墨痕還暈着水迹,原來不是淚,是融雪。
“走吧。”白江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黑馬在他驅使下緩步前行。金風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仍能看見他彎腰撿起她掉落的婚鞋,在手裡轉了兩圈,忽然扔進路邊的火堆——那是為婚禮準備的火盆,本應讓新人跨過去“去晦氣”。
“他知道了。”鄭婉兮輕聲道,不知是說給白江聽,還是自言自語。風雪卷着焦糊味撲來,她摸出袖間的糖紙,輕輕揉成球,“其實我今早還在想,要不要告訴他宋公子的事。”
“不用。”白江望着遠處泛白的天際,青州的方向有顆星子格外明亮,“有些真相,比謊言更傷人。”
她一愣,随即笑了,笑聲裡帶着釋然的苦:“白公子果然什麼都知道。”
他沒答話,隻是摸出錢袋裡的桃核,輕輕抛向江面。黑馬踏碎薄冰的聲響中,他聽見金風在身後喊了句什麼,卻被風雪揉成碎片,辨不清字句。
船槳劃破水面時,鄭婉兮忽然指着岸邊:“看,他在燒喜帳。”
白江轉頭,隻見金家大宅方向騰起沖天火光,朱紅喜帳在火裡蜷成黑蝶,像極了她昨夜燒的《女戒》。那些“三從四德”的字迹,和此刻的“囍”字一樣,終究是困不住想飛的人。
“他會後悔嗎?”鄭婉兮輕聲問。
“或許吧。”白江望着火光,想起金風眼裡的野火,“但至少,他現在是真的自由了。”
雪越下越大,卻不再冷得刺骨。鄭婉兮摸出塊藏在袖間的糖糕,掰成兩半,遞給白江一半:“甜嗎?”他接過,咬了一口,碎渣掉在狐裘上,甜得發苦。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醜時三刻,新的一天,正在風雪中悄然來臨。
船繼續向青州行去,身後的火光漸漸熄滅。白江望着掌心的糖渣,忽然覺得,這人間的甜與苦,竟比仙界的雲霧更實在些。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是為了天道,不是為了憐憫,隻是因為,有些路,總得有人陪着走一段,哪怕最終還是要分道揚镳。
雪落無聲,卻在江面上砸出萬千漣漪。白江閉上眼睛,聽見黑馬在岸邊嘶鳴——是金風的坐騎,不知何時跟到了渡口。或許明日,金風會騎着它,踏上新的征程,而他和鄭婉兮,也會在青州的晨光裡,各自走向該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