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鷗一天沒吃飯了,哪怕一桌子綠色健康食品也吃得很香,而餐桌對面的季南風,雖然依舊像平常那樣帶着笑意給他夾菜,但卻顯然心情不好胃口欠佳,面前的飯菜動都沒動。
燕鷗轉了轉眼珠子,然後伸手把自己炒的那盤魚香肉絲推給季南風:“老婆你幫我嘗嘗鹹淡,我怕鹽放多了。”
季南風嘗了一口,認真品道:“我覺得正正好。”
燕鷗便笑起來:“那你就多吃點嘛。”
見燕鷗這麼費心思哄自己吃飯,季南風也不好意思再走神了,隻埋頭專心給自己夾着菜。
燕鷗擡頭偷偷看他彎彎的睫毛,忽然有些心疼起來——在自己把病情透露給季南風之前,他的心情就像此時的季南風一樣,糟糕、憋悶、迷茫無措,但事情坦白的那一刻,壓力就從他的肩上轉移給了季南風。
他的小情緒可以說與季南風聽,那季南風的呢?他那樣一個沉默又倔強的人,他的心事和壓力又能講給誰聽?
一恍神的功夫,季南風就已經在收拾餐桌了,燕鷗也忙去幫忙,兩個人三下五除二忙完了,就到了平日裡他們最享受的飯後時光。
在平時,他們吃完晚餐之後,要麼相約去附近的公園景點散步采風,要麼就在花園裡一起修剪花花草草,若是像這樣下着雨沒法出門,季南風就會把畫闆搬到陽台上,兩個人開一瓶酒,再放點音樂,邊聊邊畫。
但今天,季南風隻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出神。燕鷗知道他肯定沒心思再去畫畫了,便說:“老婆,一會陪我上樓一起修片吧,我手上還有幾張沒修呢。”
季南風回過神來,問他:“你不好好休息一下?”
“你不覺得修片是一件很治愈的事嗎?”燕鷗笑笑,“就跟改畫一樣,特有成就感。”
這倆人都是把工作當愛好的典範,可以說是一天不琢磨點什麼出來就渾身難受。正好季南風也滿腦子亂,便答應和他一起上了樓。
怕這人習慣性熬夜,季南風剛進房間,就強制燕鷗先把澡洗了:“别關門了,五分鐘之内洗好出來。”
雖然兩人都心知肚明,不關門是怕燕鷗再在浴室出事,但這家夥就好不正經,非得敞開浴袍調侃一句:“今晚的老婆也在觊觎我的美色。”
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季南風想不笑都難,隻趕忙給人把水放好,把這扒拉着浴袍瘋狂開屏的小孔雀塞了進去。
他知道燕鷗在想法子哄自己開心,季南風心想,自己可真是沒用,居然還得讓一個病人哄着。
他們都不想讓彼此擔心,但是偏就這份将對方捧在手心的小心翼翼,成了各自心裡一時解不開的症結。
五分鐘一到,那隻果奔的鳥就張羅着翅膀自己飛出來了,一邊毫無保留地門戶大開,一邊直接像個食人巨鳥一樣,張開雙臂把季南風裹進了自己的浴袍,一把帶倒到床上——
他平時就喜歡這麼玩兒,季南風也習慣了,在燕鷗的笑聲中一個翻身,順手将他的雙手固定在了頭頂。
兩個人對視一眼,通常情況下到了這一步,總該再發生點什麼了,但這一回兩個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後知後覺的恍惚。
然後季南風就把他從床上拉起來,給他套好睡衣:“說好今晚要修片的,别不務正業。”
都知道這是個體面的借口,但燕鷗還是眨了眨眼,給台階就下:“老婆說得對。”
實際上,季南風的算盤打對了,這人洗完澡就犯困,開着電腦沒一會就趴在自己的手背上睡着了。他把人抱回床上,輕輕蓋好被子,自己也關好燈,小心翼翼躺到他身邊。
十點鐘不到,他一個夜行生物卻要強迫自己入睡——明天一早還要開車,他必須要早些休息才行。
為了讓自己早點進入睡眠狀态,季南風強迫自己背對着燕鷗,強迫自己不去想病情的事情——
但是告訴自己不要想黑色,想到的就隻能是黑色。
眼看着床頭的夜光鬧鐘滴滴答答走了兩個小時,纏繞在季南風心頭的焦慮感就越來越重,睡意自然越行越遠。
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肯定睡不着了。
無聲而沉重的黑夜裡,季南風捏着發脹的眉心,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此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季南風實在受不了屋内的憋悶,一個人摸黑下了樓,走到了門口的花園裡。
天上沒有星星,隻能靠着幽暗的夜光看路,季南風穿過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庭院,走到那株昙花前。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也明知道一現昙花不待人,但看到那散落一地的花蕊時,季南風的心緒還是跟着一并碎在了地上。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