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緊張地來回踱步時,一聲嚎哭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過來。
“醫生……醫生……我求求您救救他……”
季南風下意識轉過頭來,一輛推車正被一群人從遠處轟轟烈烈推來。
此時,一個渾身插滿管子、甚至看不清臉的病人躺在推車上,身後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女人。
她哭着追趕在隊伍的後面,似乎随時都要癱倒在地,卻又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支撐着她去追趕遠處的推車。
沒跑幾步,推車便被送進手術室裡,女人被沉重的大門擋在門外,仿佛一個無情的手将她狠狠推倒。她晃悠了幾下,一個重心不穩癱倒在地,接着便靠着牆根捂着臉,嚎啕大哭起來。
季南風慌忙上前把她扶到長椅上坐好,又拜托護士給她沖了杯糖水。他聽着女人斷斷續續的哭号,這才明白過來,她的丈夫出現了嚴重的術後感染,現在正在被緊急送去搶救。
“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女人捂着臉哭道,“早知道、早知道這手術就不做了……”
季南風聽得面色蒼白起來——他現在正處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狀态裡,手術剛開始沒多久就遇到這樣的悲劇,難免引得他開始胡思亂想。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全身都在發冷,就在他手心的汗快要把報告單揉碎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一串清脆的腳步聲——這聲音沒有任何一絲躊躇與雜質,清爽得和整個壓抑的環境格格不入。
季南風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小光頭從遠處蹦蹦哒哒跑來。
是杜小康來了。季南風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孩子這個時候到這個地方來是要做什麼。
那小孩兒平時和燕鷗比較玩得來。至于從不參與他們對話的季南風,對于他來說,隻不過是一個話少得有些可怕的哥哥罷了。
因此當這小孩兒像個小火箭一般直奔着自己沖來的時候,季南風其實是有些驚訝的。
——他對除了燕鷗之外的所有人都很話少,就連小孩子也不例外,很巧的是,杜小康也是個話不多的孩子。他快速坐到南風身邊之後,一大一小兩個人面面相觑,半天蹦不出一個标點符号來。
尴尬沉默了許久,杜小康才硬着頭皮問了一句:“燕鷗哥哥是在做手術嗎?”
季南風隻能點了點頭,說:“是的。”
杜小康也嚴肅地點了點頭,又沉默了好久,才問他:“你是在等他嗎?”
季南風說:“對。”
杜小康又扭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又覺得看不夠,便從長椅上跳下來,站在他的面前直直打量他的臉。
似乎是觀察了很久,他才開口:“你現在很害怕,對嗎?”
季南風被說中了心思,心髒輕輕收緊了一下,這才虛虛握住了拳頭:“對。”
他現在腦子裡亂成一團,想到剛剛那個哭号的女人,又想着正在手術室裡遭罪的燕鷗,手指尖都涼了。
但他還是保持住了在外人面前的那份體面,他模仿着燕鷗對待小孩子的樣子,彎下腰,有些無奈地對杜小康說:“哥哥是不是特沒用,除了害怕,什麼忙都幫不上。”
這句話終于拉近了杜小康和他的心理距離,那小孩子搖了搖頭,說:“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你愛他,所以才會害怕。”
季南風有些驚訝,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怎麼能說出這麼成熟的話,就聽他又開口說道:“我聽說我做手術的時候,我爸爸都吓哭了。但我爸爸不是沒用,我爸爸是太愛我了,才會害怕失去我。”
聽到這句話,季南風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回頭看了看整個長廊,無論此時無憂無慮的杜小康,所有焦急等待的人都如他一樣,驚慌、焦慮、惴惴不安,甚至掩面哭泣。
天下所有被疾病相隔的相愛之人皆是如此,空有滿腔虔誠之心,卻終究隻能隔岸觀火、無能為力。
季南風低頭看了看手表,又看了一眼面前那扇厚重的大門,深深歎息。
在他兀自惆怅之時,杜小康圍着他繞了好幾圈,欲言又止。
終于,在季南風第無數次從長椅上坐下又起立時,杜小康還是咬咬牙,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
季南風的情緒再次被打斷,他回頭有些疲憊地看着杜小康,覺得再來這麼幾下,自己的腦袋可能都要開裂了。
但杜小康卻隻是拉過了他的手,往他的手心裡遞了什麼東西。
季南風定睛一看,是那隻燕鷗昨天才剛剛送給他的、那隻會唱歌的玩具可達鴨。
看得出來,杜小康真的很喜歡那個玩具,把它塞給季南風的時候,眼睛都舍不得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後悔。
好半天,他才看着季南風的眼睛說:“哥哥,我把你的寶貝還給你,你别傷心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