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風看了那孩子很久,忽然覺得心口融化了。
他把杜小康拉到自己面前,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又把可達鴨塞回了他的手裡。
“謝謝你,康康。”季南風耐心對孩子說,“但這是燕鷗哥哥送給你的禮物,我希望你能替我保護好他,可以嗎?”
杜小康本來意志就不堅決,聽季南風這麼一說,立場就更加搖擺了。
季南風笑了笑,親手幫他合上握着可達鴨的手指頭,說:“拿好,别摔壞了。”
小孩兒立刻把手牢牢攥住了。
杜小康的到來,讓季南風緊繃的情緒舒解了不少,他把小孩兒重新抱回自己身邊坐下,兩個人肩并着肩,似乎更有力量了。
但杜小康這一趟跑過來,就是為了給他送可達鴨,這回任務半路夭折,多少有點兒如鲠在喉的不自在。
他低頭又讓可達鴨唱了幾句,扭頭看着表情已經明顯好轉的季南風,似乎是努力思考了一番,忽然跳到他面前,說:“那我教你折小鳥吧。”
他說的小鳥,就是昨天折給燕鷗的那個小燕鷗,其實是千紙鶴和小鴨子的混血版,但終歸凝結了孩子真誠的愛意和祝福,季南風當然不可能拒絕。
得到他的允許,杜小康又風一樣地從他的面前消失,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是不知從哪兒搜刮來的一堆廢紙和兩支記号筆,然後呼哧呼哧遞到季南風的手裡。
季南風“被迫”和他學了很久的折紙。但杜小康自己好像也忘了怎麼疊,對着一張裁成正方形的紙,來來回回嘗試了半天,腦門子都急出了汗來。
季南風也不着急,就拿着紙跟着他的步驟疊,跟着他的步驟錯。
季南風能看得出來,杜小康的手在折紙的時候,其實有些不太聽使喚,普通的一個對折的動作,他要來來回回校準好久,最後可能還會一個手抖,把紙弄掉到了地上。
這大概是手術的後遺症,季南風看得心疼,又難免擔心起燕鷗。但杜小康本人卻毫不在意——他大概也早就已經習慣喝口水都能灑自己滿身的事了。
季南風幫他揉了揉肉肉的小手,繼續耐心地看着他的每一個不知對錯的步驟——他一個去雕塑系也能混出水平的美術生,跟着一個屁點大的小朋友,慢吞吞地疊了拆、拆了疊,居然慢慢磨蹭着,時間就這麼悄悄過去了。
終于,在不知道怎麼糊弄的手法之下,兩個人一前一後疊出來了兩隻大腦袋小鳥,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噗呲”一下笑了出來——
季南風:“鲸頭鹳。”
杜小康發問:“什麼是鲸頭鹳?”
季南風:“一種腦袋特别大的鳥。”
杜小康笑了:“鲸頭鹳!”
他們倆一起給這大頭小鳥上色,一起捏着它們的翅膀飛,一起幼稚地把小鳥當成神像一樣擺好,雙手合十祈禱說:“希望燕鷗哥哥平平安安。”
沒過多久,杜小康就玩累了,躺在季南風的大腿上閉上眼就呼呼睡起來。這個用聒噪和熱鬧将自己填滿的小朋友,一沒了聲兒,便讓季南風的緊張又重新偷溜回來了。
他低着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裡的小鳥,滿腦子卻都是那隻躺在手術室裡的小鳥。
季南風伸手輕輕捏住了紙鳥的翅膀尖尖,就像是握住了燕鷗的手指,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在内心祈禱着——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他希望燕鷗可以接收到自己的能量。
這一場等待,季南風經曆了太多太多,從哀嚎哭泣的女人,到淚流滿面的家長,很多台推車從他的身側被推進退出,很多喧嚣在他耳邊起起伏伏。短短的半天時間裡,他似乎經曆了無數人的生死悲歡,唯獨他的小鳥躺在面前的籠子裡,安靜得像是一顆墜入海底的珍珠,世事紛擾皆與他無關。
時間不會因為他的焦急而變快,有那麼一瞬間季南風甚至開始懷疑,決定做這場手術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直到下午接近五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正在季南風腿上睡大覺的杜小康立刻彈射起來,季南風也立刻起身,繃着脊梁骨迎了上去。
醫生戴着口罩,季南風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知道他手裡拿了個小盆,不用猜也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在手術之前,季南風就已經拿過海量的相關資料,看過文獻,也看過手術實拍的照片,對于眼前這盆東西早已經有了心理預期。
但當他看到那一盆摻雜着血水的東西的時候,心髒還是下意識地收緊了一下——他并沒有覺得惡心反胃,隻是覺得心疼得不行。
這麼大的一個瘤子長在腦袋裡,崽崽該有多辛苦啊。
季南風慌忙擡起頭看向醫生,看到他眼神的一瞬間,季南風似乎就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醫生說:“比想象中成功很多,沒有傷到腦組織,功能區也保護得很好,是非常難得的奇迹。”
季南風長長松了一口氣,眉頭也纾解開來,隻覺得懸着的心終于緩緩落地了。
但這畢竟是最嚴重的四期,奇迹會有,但不會一直存在。燕鷗腦袋裡的腫瘤因為面積太大,有的位置并不能完全切幹淨——這意味着,複發是必然的,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