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已經經曆過一次徹頭徹尾的煎熬之後,季南風早已沒有了當初的貪心,眼下他隻覺得,燕鷗隻要能平平安安從手術室裡走出來就好。
“現在手術已經基本完成了,等他麻醉醒了就能出來了。”醫生說,“不過腦部手術結束之後都要送去ICU觀察,确認沒有什麼問題之後會轉入普通病房。你也不要焦慮,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季南風點點頭——這些事情他都在術前詳細地了解過了。他應該就是醫生眼裡最喜歡的那類病人家屬,遇到不懂的會問、醫生說的都聽,絕不胡攪蠻纏、從不擅自行動,永遠聽話、不給任何人添亂子。
此時,一旁擡頭望了好久的杜小康扯了扯醫生的衣擺,想讓他把手裡的盆盆拿低點。
怕血腥畫面刺激到杜小康,季南風伸手想把他往回拉,結果這孩子比兔子還機靈,手還沒伸出去的功夫,這家夥就已經溜到一旁,醫生笑了笑,把盆拿低了給他看。
下一秒,他就皺着鼻子轉過身來:“啊!”
季南風以為他會嫌這東西惡心,剛想把他的眼睛給捂上,就聽那孩子驚呼:“好大!比我的大多了!”
季南風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孩子也是經曆過這樣手術的人。
杜小康又小心翼翼地湊到盆前,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嘀咕了一句:“感覺腦袋都塞不下。”
腫瘤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季南風聽得舌根子發酸,心裡也難受起來。
結果又聽杜小康說:“燕鷗哥哥真厲害。”
季南風沒能理解他的腦回路,隻能回頭等着他的解釋。
“我爸爸說了,聰明的人腦袋大,燕鷗哥哥一定很聰明,腦袋裡面才能裝那麼多東西。”杜小康想了想又拿起那隻大腦袋的小鳥,說,“看,像不像。”
季南風和醫生一起忍俊不禁起來。
“等你燕鷗哥哥出來,你可千萬别說他頭大,他會生氣的。”季南風說。
“為什麼?”杜小康很驚訝,“誇他聰明他還要生氣?”
“嗯哼。”季南風笑起來,“你燕鷗哥哥很小氣的。”
杜小康睜圓了眼睛,好好思忖了一番,這才捂着嘴,湊到季南風的耳邊小聲對他說:“他之前還跟我說你很小氣。”
說他小氣,說他舍不得自己的寶貝,所以杜小康才千裡迢迢給他送可達鴨來,看望這位傷心的人。
季南風想到這裡,隻是笑笑,沒有否認:“是啊,我們都小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杜小康又被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點,一個光頭的病孩子在充滿悲傷的走廊裡咯咯大笑,這樣有些冒失的舉動,卻讓一衆哀傷焦慮的家屬們看到了一絲希望——
或許自己等待的人也會像這個孩子一樣幸運,可以完完整整地走出病房,可以回到自己身邊開懷大笑。
等待燕鷗清醒的這段時間,比之前的幾個小時還要漫長,但季南風的心境卻變了。他身旁坐着的這個小錦鯉讓他有了信心,他現在對燕鷗隻是思念——
他太想看看他的崽崽了。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那道門終于被緩緩推開。
那一瞬間,季南風似乎聽到了咔哒一聲輕響,鎖住飛鳥的囚籠打開,沉沒的珍珠浮回海面。
他的愛人正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渾身被各種各樣的導管纏繞,像一隻被困在繭中的可憐的小蟲。
季南風趕緊跟過去,卻又不敢碰他,隻緊跟着護工的腳步,遠遠望着他。
燕鷗此時是半醒的狀态,眼睛半睜着,神情痛苦又迷茫。季南風看着他慘白的臉色,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淚痕,心都緊緊揪在了一起。
臨近重症監護室之前,季南風終于忍不住喚了他一聲:“崽崽……”
這聲呼喚,讓燕鷗渙散的目光陡然亮了起來,他的目光晃了晃,終于落到了季南風的臉上。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惶惑、恐懼和不安全都消散了,隻是遙遙和季南風對望着,面上露出藏不住的笑意來。
季南風看着他的笑臉,也跟着彎起眼睛,鼻尖卻一個勁兒地發酸。
他想起了燕鷗曾經對自己說:“季南風,一看見你,我的整個世界都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