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鷗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隻知道隐約聽見陌生的聲音在呼喊他的名字,便一下子失去重心,從漆黑一片跌進了光裡。
被醫生喊醒的時候,他的意識還是模糊的,昏昏沉沉分不清夢和現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
雖然渾身感覺不到疼痛,但那種找不到支點的漂浮感讓他感覺十分難受。整個世界像是罩了個模糊的塑料膜,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懂。
麻藥的勁兒還沒過去,燕鷗隻是思想上掙紮了一下,便被疲憊感拖回了夢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本能地顫抖,或許是因為他感覺不到的寒冷,或許是因為那來自心底的恐懼——他真的太害怕了。
直到他隐隐約約在冰冷的迷霧中看見了季南風的身影,眼前就短暫亮了那麼一小下,剛想再多看他幾眼,便被一道厚厚的門徹底隔開——世界便再次扭曲變形了。
墜入谷底。
燕鷗迷迷糊糊睜開眼時,通亮的燈光将他的眼淚生生刺了下來,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差點兒一口氣沒能接得上來。
接着,他的聽力也慢慢恢複過來,聽到滴滴的聲音響起,燕鷗下意識地轉動眼球,看見了一間巨大的多人病房,一排排和他一樣躺着的人,一台台冰冷得叫人全身顫抖的機械。
沒有季南風。
燕鷗下意識地慌張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這裡為什麼沒有季南風?
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推着自己凝滞的大腦思考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在重症監護室裡,自己剛剛完成了一場很重大的手術,季南風現在應該沒法進來和自己見面。
隻是想明白這一層便讓燕鷗覺得有些昏昏沉沉了。他感覺自己的思考和反應能力有些遲緩,不隻是因為手術的後勁兒還沒散盡,還是因為腦子真的被傷到了。
他不敢瞎想,也沒有精力瞎想,因為自己渾身上下連滿了管子,四肢和腦袋都被固定住了,鼻腔裡還插着呼吸機的導管,那種全身被限制的恐怖的束縛感,一下子讓他害怕又難受起來。
感覺的恢複是他噩夢的開始。
脖子酸痛、四肢酸痛,身子沉得像是個拉着靈魂下墜的鉛塊,将他的全身都狠狠撕扯着。他忍不住從牙縫裡擠出一絲顫抖的喘息,卻怎奈這樣的忍耐讓他更加疼痛起來。
他知道自己真的很不耐痛,或許他身上的這點折磨,對于季南風或者其他人來說,隻是咬咬牙就能挺過去的小事,但是對于他來講,尤其是對于沒有季南風陪伴的他來說,真是一場極度痛苦的折磨。
意志力崩潰,眼眶發熱,燕鷗承認自己沒出息,但他真的難受得要哭了。
“醫生!醫生!救命!!!”
正在他咬着牙不讓自己喊出聲的時候,隔壁床的一聲慘叫,吓得他剛縫上的腦袋差點兒重新裂開。
接着一陣巨大的嘈雜聲,隔壁床劇烈地晃動起來,燕鷗下意識擡眼去看,隻見一位三十出頭的壯漢止不住地嚎哭起來:“醫生,我怎麼抽了?!快救救我!!”
抽了的意思就是癫痫,是腦部疾病最常見的後遺症之一,隔壁這位大哥可能是第一次抽,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新手沒見過世面的巨大無助與慌張。
燕鷗也是第一次看人癫痫發作,這個量級的病人抽搐起來,四五個小護士都不一定按得住。燕鷗渾身挂着管子,看着一旁慘烈的畫面卻完全無能為力,整個人緊張出了一身冷汗。
壯漢抽起來十分吓人,可偏偏癫痫發作起來并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護士隻能一邊幫他按住防止碰到管子,一邊安撫他的情緒:“你别緊張,越緊張抽得越厲害!”
聽到這話,壯漢哭得更厲害了:“我真的害怕!!”
燕鷗被他嚎得腦袋生疼,整個人都快要散架了,最後,也不知是壯漢被說服不再緊張了,還是那副強壯身子自己熬了過去,隔壁床終于安靜下來。護士們看了看他的情況,又順便照看了一下燕鷗,便呼啦啦退了出去。
燕鷗便感覺自己的腦子也被抽空了,嗡嗡的,疼得厲害。
礙于面子,燕鷗就算疼得眼睛泛白,也隻敢憋着勁兒小聲哼哼兩下,因此他更加佩服隔壁大哥,疼就喊、怕就哭,愣是半點兒不違背自己的本能。
在本身生理和心理就極度崩潰的情況下,耳邊還充斥着這樣悲苦的哀嚎,對燕鷗來說無異于是雪上加霜。
這時候,難熬的饑渴感也開始争先恐後地湧了上來,燕鷗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很久沒有進食飲水了。
又餓又渴,又疼又酸,加上無人陪伴的孤獨感把恐慌擴大了無數倍。有那麼一瞬間燕鷗也想跟着哭出來——他好想季南風,被季南風抱着的話,肯定就不會難受了。
然而現實就是,一生要強的燕鷗真的沒法在除了季南風以外的人面前哭出聲來,他狠狠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坐以待斃。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能說出話來,“那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