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哥正專心嚎着,外加燕鷗虛弱得不行,這點兒聲音根本進不去他的耳朵裡。
燕鷗差點兒沒一口血噴出去,但為了自己的精神狀态着想,他還是敲了敲床邊的鐵欄杆。
“铛铛铛。”三聲脆響,大哥的哭嚎瞬間收住,他有些好奇地側過身來,一把一鼻涕一把淚的哭臉,正對上燕鷗比哭還難看的笑。
“大哥,真羨慕你啊……”燕鷗氣若遊絲地苦笑道,“這麼精神,恢複得應該很不錯吧?”
大哥沒想到這一層,被燕鷗的誇獎震撼得瞪大了眼睛,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就覺得好疼,嗚嗚嗚……”
眼看着他眼淚又要往外掉,燕鷗痛苦地咬了咬後槽牙,又幽幽地開口道:“疼好啊,疼才正常……說明你大腦還能接收到感覺,是不是?”
大哥又被燕鷗的花言巧語震撼住了。
似乎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大哥健碩的肩膀也眼看着放松下來。燕鷗怕他一不留神又開始傷感,便忍着難受轉移話題道:“大哥,你專門練過的吧,這肌肉可真好看。”
大哥的臉上果然露出笑容:“有眼光,我是健身教練,還拿過獎呢!”
“嚯……真牛逼……”燕鷗耷拉着眼皮,用最虛弱的語氣給出了最真誠的誇贊,“我就說大哥你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大哥被這直擊要害的甜言蜜語哄得一陣迷糊,也開始對着眼前白白淨淨的漂亮小夥打量了一番:“你這手臂線條也不錯啊,但不像是特意練的?”
燕鷗蒼白地笑笑:“我是攝影師,端設備端的。”
撇開腦子裡那個怪玩意兒不談,燕鷗身體素質真的不錯,每天抱着個大機器上天入海、潛水攀岩,熬過嚴寒耐過酷暑,一般人的身體真的造不下來。
想到這裡,燕鷗又看了看自己被牢牢捆住的身體……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本來開口是為了讓這大哥消停一會兒,沒想到一來二回的,兩個人居然聊起來了。
他們聊了各自的病情,大哥的運氣比他好,腦子裡的東西是良性的,回去好好養着,這輩子估計還能走挺長。但是大哥又說自己運氣沒那麼好,病了之後女朋友悔了婚,談了三年的感情一朝破滅,不像燕鷗,還有個這麼好的老婆在床邊守着他。
兩個人各自訴說着自己的傷心事,燕鷗說得聲音顫抖眼睛泛紅,大哥更是忍不住嗷嗷哭起來,這吵破天的大嗓門擾得隔壁床的大爺一聲暴喝,差點兒平了的心跳都氣出了規律的起伏。
兩人被吓了一跳,悄悄心虛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就各自悶回被子裡,閉上眼睛睡去了。
和大哥聊完之後,燕鷗的心情好很多,體力也差不多用完了,除了身上依舊難受,除了依舊很想季南風。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看着窗外漆黑的夜。這一晚,他大概勉強睡了一小會兒,卻總被突如其來的疼痛、其他病人的呻吟、莫名其妙的噩夢驚醒。
對面的大哥已經打起了鼾,燕鷗卻隻能疲憊地半睜着眼,等着天亮,等着和季南風的重逢。
燕鷗從沒覺得等待天亮是一件這麼難熬的事情,他不免又一次想到季南風——他等待的時間遠比自己更久,他現在在幹嘛,這一晚上,他能好好睡覺嗎?
和燕鷗猜的一樣,季南風自然又度過了沒能合眼的一晚。這樣的心情下,安心睡覺對他來說必然是無稽之談,但他也沒有讓自己浪費時間幹着急,而是忙前忙後,做足了迎接燕鷗回來的準備。
回到重症監護室門口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值完夜班的護士對他說,燕鷗昨晚狀況很好,精力恢複得也不錯,一會兒吃完早餐就可以出來了。
季南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站在重症監護室前有些緊張地笑了笑,那一瞬間,他渾身的疲憊都在一瞬間化解開了。
走廊盡頭的電子鐘滴滴答答地響着,天光也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季南風已經在監護室的門口走了無數個來回,看到兩三個病人被推回了普通的病房。
終于,他再一次聽見門的另一頭傳來了聲響,他立刻迎上去。
門打開的一瞬間,朝陽剛好爬上窗際,初晨的光芒潑灑在斜長的走廊裡。身後的樹上撲棱棱地響起一串聲響,一隻飛鳥騰空躍起,逆着光,從樹梢飛向天際。
燕鷗終于被推出了ICU。
他們對視了一眼,晨光點亮了他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