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鷗本來是想笑着迎接季南風的,但看見他朝自己迎過來的一瞬間,強撐了一個晚上的意志終于垮塌了。
那一瞬間,恐懼、孤獨、疼痛、委屈,都被這陽光融化成了一串串淚珠子,在他的咬牙硬撐之下,無聲無息地往下掉。
旁邊有護工看着,季南風隻能伸出指腹,小心地幫他把掉下來的眼淚擦幹,直到他被轉運到普通病房的病床上,直到護士叮囑完了所有注意事項,季南風垂着眸子彎腰吻他濕漉漉的側臉,燕鷗終于忍不住把臉埋進季南風的懷裡,嗚嗚哭出了聲來。
昨天的那一晚實在太難熬了,那漫長又痛苦的十幾個小時,讓燕鷗徹底意識到,離開了季南風,自己引以為傲的堅強與樂觀都變得徹底不堪一擊。
季南風依舊是不會說話的季南風,隻會輕輕握住他的手指,一遍遍輕撫着他的臉頰,一邊低聲念叨着:“崽崽辛苦了,崽崽辛苦了……”
但這對燕鷗來說卻又是最好的安慰劑。他把自己浸泡在季南風的氣息之中,他的每一絲顫抖都會被穩穩地接住,每一聲意義不明的呼喚都能句句有回應。
他惴惴不安的心終于踏實下來——他真的需要季南風。
剛從ICU出來,又幾乎一整夜沒睡,燕鷗的精力很差,隻是沒一會就牽着季南風的大拇指昏睡了過去。
季南風便就這樣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的睡顔,即便身子都僵了半邊,也舍不得挪開半分。
燕鷗又迷迷瞪瞪睜了幾次眼,這回終于是真的清醒了。他輕輕挪了挪身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季南風——那人熬得滿眼盡是血絲,但看他的時候,永遠是堅定溫柔、充滿了力量。
“老婆……”燕鷗小聲地開口,因為太過虛弱,聲音帶着一絲漂浮的顫抖。
季南風立刻彎下腰湊到他身邊,生怕他多費了半點的力氣。
“把那個照片……給我看看。”燕鷗一本正經地艱難開口,“我失憶了……不看那個,我想不起來你是我老婆。”
季南風熬夜熬得腦子也有些轉不過來,剛剛那句話隻聽見了“失憶”兩個字,有那麼一瞬間,腦子真的“嗡”了一聲。
但下一秒,他看到燕鷗帶着笑意的眼神,凍住了的大腦又反應了過來。他“噗呲”一下笑出聲來,隔着半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以表示“懲戒”他的調皮,然後就聽話地拿出了那兩張照片。
燕鷗接過照片,先是打量了許久季南風的臉,又看了看季南風給自己拍的那張忽然笑起來,指給季南風:“看,這是我的老婆,這是我老婆給我拍的。”
季南風坐在一邊傻笑着——隻要燕鷗開心,他就能笑得出來。
燕鷗又把照片翻過來,想看看照片背後留的那行字,但他發現自己好像沒法集中精力去理解那些文字的含義,他又偷瞄了一眼屋裡牆上挂的牌子,上面一行行的字,他也不太能看得明白。
一定是剛做完手術,腦子太累了。
燕鷗放下手裡的照片,歎了口氣,看着季南風道:“老婆……昨晚你不在,我有點着急……”
季南風心疼起來,輕輕握着他的手說:“以後我會一直在的。”
燕鷗笑了笑,迷迷糊糊跟他分享起來昨晚嗷嗷大哭的壯漢大哥,分享着那位被他氣活了的暴躁大爺,分享着忙活了一夜沒停過的護士們。
他有些遺憾地說:“今天早上本來可以吃藕粉的,但是我都吐掉了,一點胃口都沒有……”
季南風安慰他說:“剛做完手術很正常的,過兩天胃口好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明知道這句話是個安慰,但燕鷗還是笑起來:“今天早上出來之前做了核磁,醫生說我狀态特别好。”
季南風笑着看他,像是在誇獎一個表現出色的小朋友:“崽崽真棒。現在崽崽說話邏輯特别清晰,聽人說話也完全沒有問題,說明語言區沒有受到損傷,真是太好了。”
聽了季南風認真的分析,燕鷗又開心起來,不再去想看不懂字的事情了。
實際上,麻藥過去之後,他的頭疼得快要裂開了,但他知道,這是手術傷口處的疼痛,那個曾經壓得他狂嘔不止、視線模糊的瘤子,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
而自己,現在還好好地活着。
“醫生說,這幾天一定要注意防止感染。”季南風一邊幫他看着手臂上連着的點滴,一邊說,“手術結束隻是過了第一關,我們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燕鷗也嚴肅起來:“好。”
這一天,燕鷗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彈,中途還吐了好幾下,每一次大動作都扯得腦袋劇痛不止。惡心和疼痛讓燕鷗感覺有點崩潰,但這一次,季南風卻出奇的冷靜。
他一邊安撫着燕鷗,告訴他不要有壓力,這些都是術後的正常反應,不要想多,一邊又非常娴熟地幫他料理着一切,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慌亂與生澀。
燕鷗有些疑惑,忍不住揚起眉,開玩笑道:“老婆,你怎麼這麼熟練?不會是背着我出去照顧别的男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