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草木皆兵,戰戰兢兢,害怕一切,害怕往窗戶縫裡吹的風,害怕車子的喇叭聲,害怕太陽光照在皮膚上的熱度,要照出他的真面目來。如果沒有蕭硯修,他就連害怕的滋味都不知道,他就不明白什麼是珍惜。
兩個人汗津津的裹在被子裡,床單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潮濕的印記,像下過一場小雨。
蔺斯年把頭放在丈夫的肩窩上,無意識地吮吸着那根突出的骨頭。蕭硯修察覺到他的異樣,他從來沒有這麼放縱,他是副檢察長,是出了名的克制冷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斯年,你在想什麼?”蕭硯修不想逼迫他。
蔺斯年還沒平複呼吸:“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點亂。”
蕭硯修摸着他微濕的額發,親吻他的額頭。他猜測,不會是離職前的迷茫期吧?從前每天都上班,前呼後擁一大幫子人熱熱鬧鬧的,突然不用上班了,熱鬧也散了,心裡當然空落。
蔺斯年緊緊抓着他的衣領睡過去,他睡覺的模樣像個無辜的稚子,明明他才是年紀大的那一個。蕭硯修有時候覺得他太缺乏安全感,性格又壓抑,多半是受職業影響,檢察院的工作能有多大趣味?強度大壓力也大,長期處在高壓狀态下的蔺斯年,難免過度克己。他想,也許辭職之後調整一段時間會好一點。
既然蔺斯年不願意和他說,他下了床,把管家找來問話。
“他這幾天去過哪兒,見過什麼人?”
管家實話實說:“去了程思域先生那兒兩次,司機說出來的時候好像不太高興,不知道什麼原因。其他的倒是正常。”
“這幾天都是程思域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多?”
“是,程先生嘴巴快大家都知道,說不定隻是拌嘴,過兩天又好了。”
蕭硯修知道程思域這個人,他不太喜歡和這位傻氣的鳏夫打交道。但是蔺斯年和程思域是舊交,這兩個人認識的時候還沒有蕭硯修什麼事,再說,他也不至于幹涉蔺斯年交朋友。
管家又想起一件事:“噢,說是半道上車子壞了,讓一位路過的陸先生接了送去程家。從沒見過這位少爺,還遞了名片,本來以為是碰巧遇到個好心人,結果兩個人一塊兒進了程家,出來也是前腳後腳出來的,應該是程先生拉的局。”
蕭硯修問:“姓陸的叫什麼名字?”
“陸競堯。競争的競,堯舜禹的堯。”
這個名字蕭硯修覺得熟悉,但不好說在哪裡聽過。程思域的狐朋狗友很多,他也懶得去打聽,或許隻是湊牌局,沒必要大驚小怪。
蕭硯修覺得應該把注意力放在結婚紀念日的家宴上,他抽空陪蔺斯年去訂花。他們打算在草坪上搭一個花亭,把自助餐挪到院子裡去,這比蕭硯修原計劃的“簡單溫馨”要複雜很多,但他改變主意是有原因的,到時候有媒體會來——科技周刊的采編預約了周六采訪,這是一個月前就約好的,蕭硯修把這件事忘了,直到昨天秘書提醒他。他是不介意讓記者看到蔺斯年和他的恩愛場面,家庭和睦這個宣傳點現在很吃得開。
“我覺得翠雀比蝴蝶蘭好像更好,我們要藍的、紫的、粉的各兩萬支,差不多了吧?白海棠和粉色海棠再各要一萬支,我想想,飛燕草要不要?”
“我想要一點白色的蝴蝶蘭。”
“那就翠雀不要紫的,換白的蝴蝶蘭。”
這時候訂花已經有點晚了,翠雀的數量不夠,要從外頭空運過來。備選方案是用飛燕草代替數量不足的翠雀。蔺斯年把決定權抛給了丈夫,自己往花房深處走,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倉庫,熙熙攘攘全都是濃豔的、昳麗的顔色,黃的粉的白的藍的紫的,這一面是明亮的,那一面忽然又暗了下去。他以為自己掉進了脂粉堆,甜膩膩的香味往鼻子裡沖,氣管裡,血液裡突然都流淌着糖份,刹那間就體會到了幸福感。
他想摸一摸這些花,或者沖上去抱它們,把自己完全淹沒在裡面。但是越往裡面走越冷,倉庫裡面的冷氣太大了,為了能延長鮮花的保質期,這裡的溫度隻能壓得很低。蔺斯年打了個哆嗦,身後立刻有人給他披上外套,熟悉的氣味環繞上來。
“都好了,”蕭硯修笑道:“還有喜歡的嗎?帶回去放卧室裡,插着也好看。”
蔺斯年搖頭:“阿姨每個星期都會買新的,不用了。”
他接手了家裡的賬單,每一筆支出他都清清楚楚,像案件證詞條條确鑿。
蕭硯修接過他微涼的手親吻。蔺斯年有瞬間的恍惚,血管裡頭的甜蜜香氣讓他以為回到求婚的時候。蕭硯修抱着他的腰,說:“我想讓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斯年。還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做,不用你一個人來面對。家宴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你不要有負擔。”
蔺斯年不知道他是否有暗示,他點頭裝懂。
蕭硯修滿意了:“我表現這麼好,沒有點獎勵?”
蔺斯年莞爾,他在花牆前主動親吻蕭硯修。
檢察長助理趙曉彤的電話打進來,蔺斯年接了。
“檢察長,衆聯石化的東西整理好了,我讓司機給您送到家裡,估計一個小時之後就能到。電子檔發了一份在您的郵箱裡,包括幾個大的資本運作項目、現成的财報、交稅記錄和濱海發電項目的進展,還需要什麼您就告訴我。”趙曉彤說。
她為蔺斯年做了九年的助理,是副檢察長手下一号秘書。
蔺斯年眼角的餘光瞥向蕭硯修,他的丈夫正在欣賞冷凍庫裡那些花朵,他背過身去,低聲應了一句,說:“讓司機把東西拿回來,我晚點回辦公室看,家裡人多手雜。”
趙曉彤一聲“是”後,利落挂了電話。